方氏看著那兩枚光亮光亮的銅板,氣了個仰倒,差點連張浚海都抱不住。奶娘見她渾身顫,心生警覺,趕忙把張浚海接了過去,躲回院子。方氏恨不得站在大門口同甄嬸吵一架,不過她轉瞬間就想到了更好的整治她的辦法,於是只得意地笑了幾聲,便轉身離去。甄嬸幾人見她怒極反笑,還道她是氣糊塗了,哄笑一氣,返回院子。
方氏咬著牙回到東京,在城門外頓了頓,還是沒朝回家的方向去,而是偏了一偏,來到張八娘家。張八娘此時還在酒樓,家中只有她的繼續羅敷,羅敷見外祖母來了,不敢怠慢,親自捧上茶水,又叫小丫頭去酒樓喚張八娘.
方氏拉著羅敷的手瞧了又瞧,誇她好模樣,將來一定能尋個好夫家。羅敷未嫁女子,哪好意思聽這個,慌忙扎進裡間,不敢再露面。方氏正是要羅敷躲起來,好讓她與張八娘講悄悄話,於是只穩穩坐著,也不許丫頭進去喚羅敷。
過了會子,張八娘腳步匆匆進地進門,還沒坐下就問道:「娘,你就住在我家酒樓後頭,怎麼不去酒樓尋找,反到了這裡來?」
方氏拉了她坐下,掏出帕子替她擦額上的汗,道:「我兒,你那兩個嫂子,一個休了的,一個沒休的,全都靠不住,我百般無奈之下,才找到了你這裡來。」
張八娘見她話講得不中聽,又掛牽著酒樓的生意,遂急急忙忙問道:「娘,到底出了甚麼事?咱們親母女,你還拐彎抹角作甚麼,直接講來便是。」
方氏一愣,以張八娘以前的性子,哪會講出這般爽利的話來,看來做生意真是磨練人,讓她越來越向林依靠攏了。但方氏可不願張八娘有這樣的轉變,若人人都自有主張,她朝哪裡站?再說今日借錢這樁事,就得找個易拿捏的人。
方氏心想,張八娘再怎麼變,終日歸是她閨女,講起話來,比媳婦方便多了。再說張八娘心軟,只要曉之以理,動之以理,她一定會答應借錢的。
方氏想到這裡,就開口了,拉著張八娘的手道:「八娘,你二哥頭胎只生了個閨女,你二嫂真是不爭氣——這事兒你知道罷?」
張仲微得女兒,這樣大的事,身為親妹子的張八娘,哪會不曉得,不過方氏稱林依不爭氣,讓張八娘很聽不下去,忍不住質疑道:「娘,我聽說大哥頭上也有過一個親姐姐,只不過三歲頭上夭折了,可有這事?」
話音剛落,方氏的臉就由白轉紅,由紅轉紫,五彩繽紛,煞是好看。原來她頭胎生的,也是個閨女。只是時隔太久,有些淡忘了。張八娘到底是親閨女,不忍看著母親太過難堪,忙問道:「娘是為了二哥的事來的?」
方氏見她借是要入巷的樣子,就把悶氣拋到了一旁,道:「你二哥只生了個女兒,又被你二嫂逼著不許納妾,我這做娘的心裡,日夜煎熬。晚上連覺都睡不踏實,於是想來想去,還是給你二哥買個妾,遲早續上香火的好。」
張八娘是個與妾共處慣了的人,因此聽了方氏這話,倒也不覺得奇怪,只是驚訝:「娘,在東京買個妾可不便宜,你別看那戶買田氏的人家沒花甚麼錢,那是因為田氏沖喜不成,反把我三哥剋死了,有股子晦氣在,這才沒賣起價。」
方氏興奮起來,湊近她道:「若不是碰個便宜貨,我也不會起這個心,那個妾,牙儈只討兩百貫,比下等婢女還整整便宜一半呢。」
張八娘不相信:「莫不是騙子罷?」
方氏連連搖頭,十分肯定:「那個妾我見過的,怎會是騙子?」
「娘見過?」張八娘奇怪問道:「那是誰?娘見過,我應該也見過。」
方氏卻支支吾吾起來,轉了口風,稱那個妾是因為剛從鄉下來,不懂行情,被牙儈騙了。
張八娘不相信,就算那個妾是這樣,難道牙儈也只肯賺兩百貫?
方氏繼續圓謊,稱牙儈也是剛從鄉下來的。此話一出,愈使她的話漏洞百出,讓張八娘的懷疑又添了一分。她耐心勸誡方氏道:「娘,就算你想與二哥買妾,也該尋個可靠的牙儈去買,切莫只貪便宜,受了騙去。還有,依我看,這事兒還是先問問二嫂的好,萬一她不同意……」
方氏大怒,張八娘自從做了生意,就越來越像林依,如今都變得會自己拿主意了。她提高了聲量,氣道:「長者賜,不可辭。難道我花錢與她買妾,她倒還不歡喜?」
張八娘骨子裡到底還是軟弱,見方氏火,就不敢再講。方氏見她服軟,重提要求,讓她借錢。
張八娘自然是不肯,就使了個緩兵之計,稱家裡暫時還沒這麼多錢,讓她過幾日再來。方氏自認拿捏得住張八娘,賴著不肯走,道:「你開著那樣大的酒樓,一天的進賬只怕也不只兩百貫,怎會沒錢?」
張八娘堅稱無錢,方氏就耍起賴來,一把鼻涕一把淚,伏在桌子上傷心哭著,就是不肯走。正鬧著,突然羅書生回來了,張八娘覺得方氏丟人極了,實在不願讓羅書生瞧見她的醜態,只好匆忙進屋取了兩錠大金子,塞進她袖子裡,道:「你自己兌去罷。」
方氏如願得了錢,也不計較她語氣不善,歡歡喜喜地離去,直奔兌房。央掌櫃的將那兩錠金子稱了稱,恰好值兩百貫。她也不換銅錢,還將金子袖子,朝牙儈家去,一路上嘀咕:「八娘子真是做了生意的人,手量極準,一抓就是兩百貫。」
這位牙儈,住在東京最偏僻的小巷子裡,院前一扇破舊的籬笆門,沒有上鎖,方氏推了進去,喚道:「牙儈,牙儈。」
牙儈正在裡頭喫茶,聽見是她的聲音,大喜。向旁邊一名婦人打扮的女子,道:「你真沒料錯,她果然是個楞頭,這不就來了。」
牙儈心裡歡喜,卻故意磨蹭了半天,才一步一挪地走出去,懶洋洋叫道:「誰呀,好容易歇個覺,也不叫人安生。」
方氏道:「買賣上門,你還睡?」
牙儈斜著眼瞧她,道:「買賣?甚麼買賣?」
方氏道:「我是來買林娘子的。」
牙儈轉身就朝裡走,道:「早就讓人訂了,我還道甚麼事,早知道就不起來了,耽誤我功夫。」
方氏好容易借到了錢,哪肯失了機會,連忙快步上前,攔住牙儈的去路,問道:「誰訂的?可曾下過定金?」
牙儈故作思考狀,道:「定金倒不曾下,不過他出價比你高十貫。」
方氏將袖子裡的金元寶亮了亮,道:「多的十貫我沒有,不過我能立時就把現錢付了,怎樣?」
那金子閃閃亮,晃花了牙儈的眼,偏他還要強作鎮定,為這十貫錢磨磨蹭蹭,猶猶豫豫,將方氏的胃口吊了個十分。如此過了半刻鐘,她見方氏實在是沒有多的錢,這才帶著遺憾道:「林娘子只是叫我做個中人,並未賣身與我,因此行不行的,還得問她自己的意思。」
方氏忙道:「那咱們現在就去問。」
兩人一同掀簾進屋,林娘子正坐在桌邊,見她們進來,忙起身萬福。方氏叫她抬頭,再仔細看了一回,只見她瓜子臉,狐狸眼,一張小口血紅血紅,端得是慣常勾引人的模樣,想必一定能籠絡住張仲微的心。
她將兩錠金子朝桌上重重一拍,道:「林娘子,你若是隨我走,這兩錠金子就歸你。」
林娘子先是不同意,口徑與牙儈一樣,要她多出十貫錢,後經方氏一番討價還價,還是以兩百貫成交。牙儈樂顛顛地,自抹胸裡掏出一張現成的契約,叫方氏來按手印。
方氏按了,又提議道:「咱們再到衙門去蓋個印信,這才妥當。」
牙儈尖聲叫道:「哎喲,夫人,衙門的印信,是那樣好蓋的?總要破費幾個,才蓋得上。」
方氏堅持道:「府尹與我二兒子極熟,想必不會收錢。」
牙儈笑道:「人口買賣,又不比土地,何必麻煩?」
大宋官府,對土地買賣的管理,要比人口買賣嚴格得多,凡是民間自立的地契,統稱白契,若到了公堂上,官府是不承認的。但人口買賣就不同了,民間自立的人口契約,哪怕沒蓋官府印信,到了公堂,照樣有效。
方氏這樣想著,就依了牙儈,將契約貼身收好,叫林依收拾好包袱,跟著她走。她沒想到的是,林娘子竟是孑然一身,連個裝衣裳的包裹都無。這讓她詫異之餘,又忍不住抱怨連天:「這樁買賣,說起來還是虧了,你光溜溜一個人來,還得我給你添置物品。」
她講來講著,卻又猛地醒悟,就算要花費,也是林依出錢,與她甚麼相干?她這樣想著,臉上的笑就多了起來,一路走,一路細細叮囑林娘子,讓她到了祥符縣,一定要設法牢牢抓住張仲微的心,若能使他夫妻二人離心,那就最好了。(派派小說論壇思旭手打,轉載請註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