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很是氣惱,田氏這一撞,請郎中,抓藥、煎藥,既浪費錢,又耗費人力,真倒成了個甩不掉的包袱了。
郎中還沒來,田氏先醒了,捂著額頭直呼疼痛。楊氏帶著流霞流雲來到田氏房間,將那三根銅包銀的簪子丟到她床上,道:「你既然處心積慮想要黑下這六貫錢,那就拿著它,自己找郎中抓藥去罷。」
田氏雖然愛這六貫錢,但卻認為自己離了張家,根本沒法獨立生存,於是捂著額頭只是哭。
流雲出言相譏:「她哪裡捨得走,出了張家門,一根針都要花錢買,就是再來六貫錢,也不夠花銷的。」
田氏的確是這樣想的,猛然被點中心思,一時間竟不知是繼續哭好,還是止了淚好。
楊氏不過是一時氣話,真趕她走,又狠不下心來,便命流霞將簪子交與林依,並讓流霞轉告她,田氏請郎中抓藥吃飯,都必須控制在六貫錢以內,不許過。
六貫錢,管田氏看額上的傷及一日三餐,還是綽綽有餘,林依並不因她討人嫌就有所剋扣,藥也好,飯也好,一頓不少。
田氏到底年輕,又有張家的好藥好飯供著,只過了半個多月,額上的傷就好透了,但可惜的是,卻留下了淺淺的一道疤痕,而時下的婦人又不興留劉海,因此一道疤橫在那裡,很是扎眼。
林依見了她,道:「你說你好好的,撞柱子作甚,這破了相,只怕做妾也找不著好人家。」
這一席話,引得田氏又哭了一場,哭過之後,她還是找著林依,提出改嫁的想法。稱就算她額上有疤,但到底年紀輕,還能生養,若彩禮錢少要些,還是有人願意要的。
林依經過田氏瞞彩禮,撞柱子,已是怕了她,巴不得趕緊將她送出去。於是趕緊找到牙儈,告訴她不拘哪個地方,哪個人家,只要肯把田氏接去,不給彩禮錢都成。
張家人都以為田氏嫁不出去了,但卻沒想到,她這回運氣好,沒過幾天,竟有一位夫人由牙儈領著,親自上門來談價錢。
正頭娘子親自上門看人,可算得上是一份殊榮。林依十分好奇,便命青梅將她們迎到廳裡來。等到見了面,她才現原來是熟人,這位夫人,就是她在州橋巷的舊鄰居,當初同張八娘一起上京的丁夫人。丁夫人既然要買妾,定是賈老爺刑滿出獄了,林依一問,果然如此,原來丁夫人拿著林娘子交出的錢,行過賄,就把賈老爺救了出來。
林依心想,這賈老爺真不是個東西,他能提前出獄,全是丁夫人的功勞,結果一出來,不是忙著感激正室娘子,而是趕著要納妾。她有些替丁夫人鳴不平,道:「你們家不是有林娘子?怎麼還要買?」
丁夫人道:「林娘子前些日子走失了,一直沒找到,我掛念孩子們急著要回老家,而老爺要重新開始做生意,身邊沒個人照顧,因此想買兩個人,同舊時一樣,放在東京住著。」
一個不夠,還要兩個?林依先是一愣,旋即明白過來,定是賈老爺擔心買的妾室仿照林娘子紅杏出牆,所以一買就兩個,讓她們相互監督,當然也排除是賈老爺自己色心作祟。
林依讓青梅領了田氏進來,指著她額頭上的疤,向丁夫人道:「她就是田氏,已破了相,我也不瞞你。」
丁夫人笑道:「林夫人以為我為甚麼要親自過來相看?就是怕她額上無疤哩。」
林依恍然大悟,丁夫人雖然領了賈老爺的令,卻壓根就沒想讓他稱心如意,正好她這回救他出獄,有功在前,就算買兩個歪瓜裂棗回去,賈老爺也不好衝她脾氣。
丁夫人將家中的情況向田氏講了一番,又問道:「我家老爺長年南奔北路,我又住在老家,因此大多數時候,只有你與另一個妾在東京,寂寞孤寂,自然難免,不知你可願意?」
妾室在東京,主母卻在老家?那東京的家,豈不就是妾室的天下?丁夫人的講述,在田氏看來,簡直就是偌大一個香噴噴的餡餅,讓她渾身上下激動起來,忙不迭迭地點著頭,生怕遲上一秒丁夫人就要變卦。
丁夫人見她這樣快就答應下來,就又問了一句:「你可要想好了,獨自留在東京的日子,並不怎麼好過,千萬不要勉強。」
不就是沒男人在身邊?那有甚麼要緊?田氏回憶自己之前的生活,自從嫁進張家,就遇上病怏怏的官人,就是守活寡的日子居多,等到官人死了,更是孤零零冷清清,她早就習慣一個人了。丁夫人所講的艱難險阻,在她看來,根本不值一提。
她苦笑一聲:「有甚麼能比守寡還苦?」
丁夫人就是看中了她守過寡,耐得住寂寞,加上額上又有疤,這才特意從東京趕到了祥符縣來,此時聽她這樣回答,十分滿意,便轉頭向林依談彩禮錢。
林依之前已被彩禮錢鬧怕了,便同丁夫人商量道:「彩禮錢我們就不要了,只求一個死契,不管田氏生老病死,都再與張家無關。」她怕丁夫人多心,又補充道:「所謂初嫁從父,再嫁從身,若三番五次都回前夫家來,不像樣子。」
丁夫人奇怪道:「難道她已改嫁過一回了?」
林依笑道:「是,改嫁過一回,也是與一個行商作妾,但才嫁過去沒幾天,那行商為了討好正頭娘子,就又把她退了回來——這倒也不是她的錯。」
丁夫人點頭道:「那行商的正室夫人,倒是個有福的。」
雖然林依不收彩禮錢,但丁夫人還是象徵性的付了兩貫,林依拿了這兩貫,連同田氏養傷剩下的一根簪子,一起交給了田氏,道了聲:「好自為之。」
田氏大喜過望,連稱整個張家,只有林依一個是好人。林依卻不領情,皺眉斥道:「你臨走前還要挑撥離間一回?」
田氏生怕給丁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趕忙閉了嘴。
丁夫人問道:「你打算何時到我家?」
田氏覺得給丁夫人做妾,簡直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迫不及待道:「我無牽無掛,今日就隨夫人去罷。」
丁夫人雖然詫異她如此心急,不過倒也沒講甚麼,問過林依無意見,就當場把田氏領走了。
林依拿賞錢打走牙儈,舒舒服服安安心心吐了口氣,走去前面向楊氏稟報。楊氏聽後,點頭道:「你做得很好,雖然田氏自甘下賤,但我們卻要大方些,不能讓人說三道四。」
林依處理完這樁事,了結了麻煩,高高興興回房哄女兒。又叫楊嬸做了一桌好菜,燙一壺好酒,晚上全家人吃了個痛快。
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滋潤,轉眼七夕節快到了。林依很重視這個節日,其熱衷程度,讓張仲微百思不得其解。離七月初七還有上十天的時候,林依就親手開始「種生」了,她將綠豆、小豆、小麥之類的五穀用水浸在瓷缽之中,待生芽數寸,苗能自立時,再以紅藍彩線束上,置放在小盆內,以供七夕節祭祀牛郎星時所用,取個乞巧之意。
七夕前一日,林依命廚房準備了雞和時新果品,分送給幾家親朋好友,又給歐陽參政和張仲微的幾位僚屬家各送了些過去。
七夕夜至,張仲微見林依如此重視這個節日,天還沒黑就命人在院子裡擺上了瓜果,再走向娘子邀功:「明日一早,再來看這些瓜果,若上頭結了蜘蛛網,就表明你乞到了巧。」
林依自己乞巧,卻看不慣張仲微這樣做,大為不滿道:「怎麼,你嫌我手拙?」
張仲微討好娘子,馬屁卻拍到了馬蹄子上,慌忙道:「不是,不是,娘子又會納鞋墊,又會打絡子,怎會手拙?」又大惑不解地問:「娘子要過乞巧節,卻又不許我替你乞巧,那想要怎麼過?」
林依將他胳膊一挽,擰了一把,嗔道:「聽說東京城裡,今日晚上熱鬧非凡,有竹子、木頭或麻秸編成的棚子,上頭還剪有五色彩紙,叫作甚麼『仙樓』,都是些鄉下見不著的景象,你為何不趁著天還沒黑,帶我去轉轉?」
原來娘子是想出門去逛,張仲微這才恍然大悟,忙道:「這有何難,咱們這就去。」他親自走進去幫林依取蓋頭,又吩咐花嫂子將玉蘭抱出來。
哪有過情人節卻帶個小電燈泡的,林依氣得直跺腳。花嫂子倒機靈,見她不樂意,忙上前把孩子又抱了進去,向張仲微道:「二少爺,孩子還小,就留在家裡罷,你就二少夫人逛完了回來,再替她乞巧。」
張仲微心想也是,閨女才一點點大,今日街上人又肯定多,萬一出個閃失可不好,於是只抱過小玉蘭親了親,就交還給了花嫂子。他帶著紫羅蘭蓋頭回到院子裡,親手幫林依戴上,兩口子到前面稟明楊氏,一齊坐上轎子,朝東京城裡過乞巧節去了。(派派小說論壇思旭手打,轉載請註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