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想著,客棧圖紙是時昆貢獻的,即便現在客棧改成出租,也當先通知他,於是同張仲微商量過後,決定去把時昆請來,又為了避人耳目,連青苗也一起請了,只說是林依思念妹子,請他們夫妻來吃酒。
以時昆之精明,猜到林依夫妻突然相請是為何事,接到口信,立即攜青苗,帶上早就準備好的禮物往張家去。
張仲微親自將他們引進二進院子,命楊嬸在門口守著。林依請他們到桌邊坐下,擺上幾碟香糖果子,邊吃邊聊,將族中不願簽字,客棧變賣受阻一事講了出來。
時昆聽後,絲毫不以為怪,笑道:「咱們大宋買賣房屋,本來就不容易,不然也不至於鮮有人做這門生意。」並主動提出:「既然賣不了,就租罷,按月收租金,是一樣的。」
張仲微與林依大喜,雙雙問道:「就租與你,如何?」
時昆聽了也歡喜,當即商議租金,將價錢約定,又提出一項長期合作計劃,即以後的荒棄之地,由他來負責找尋,然後請張仲微動用關係買下,按照他的要求修建住房或商舖,修好後再轉手租與他。
有人幫忙賺錢,誰不願意,張仲微驚喜之餘,又好生過意不去:「這樣做,佔了你的便宜了。」
時昆滿不在意地笑笑,道:「若沒有張知縣,就買不來地,一切是白搭,還是我沾了你的光了。」
他二人因為這樁長久買賣,終於有冰釋前嫌之兆,有說有笑,講個不停。青苗卻現林依臉上仍有愁苦之色,忙悄悄問道:「姐姐,難道你不願與我家做生意?」
林依道:「若不願意,也不會請你們來了,我們新建客棧,乃是瞞著大夫人,想必你也曉得。本想著將它賣掉,好把成本收回來,以免時日久了,讓大夫人察覺。如今變賣為租,雖然也是門好生意,但卻沒法子一次性把挪用的本金湊齊,這若讓大夫人知道,如何是好?」
青苗聞言,也犯起愁來,道:「大夫人一向反對二少爺和二少夫人做生意,這若讓她曉得你們挪用家裡的錢蓋房出租,就算嘴上不說,心裡也是不痛快的。」
林依點頭道:「可不就是擔心這個。」
她們竊竊私語,讓時昆聽見,他有意相助,遂故意問道:「有甚麼事聊得這樣開心,講出來讓我們也樂呵樂呵。」
林依便將為回收本金而愁的事講了。時昆聽後,笑道:「我當甚麼難事,好辦得好,咱們按年付租金,一次多付幾年,直到知縣夫人湊足本金為止。」他講完,頓了一頓,把青苗一指,道:「不過須得先問我們家管賬的。」
青苗得他人前如此抬舉,瞬間紅了臉,不過講出的話倒是豪氣十足:「那就這麼定了。」
林依兩口子得他們相助,輕易解決了難題,真是又驚又喜,雙雙起身,誠懇道謝。時昆與青苗連忙閃身躲了,俯身還禮。忙完,幾人重新落座,林依告知本金數額,時昆答應三日後將錢送來,順路將契約簽訂。
客棧之事至此商定,張仲微夫妻落下心頭大石,歡歡喜喜重新擺酒,四人吃了個痛快。
二日,張仲微最擔心的事生了,晌午時分,他正在房裡瞧著林依親自刷他那頂烏紗帽,就見青梅咚咚咚跑了進來,喘著氣稟報:「二少爺、二少夫人,快,快,東京城裡的二夫人來了。」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兩口子還是吃了一驚,林依慌忙道:「趕緊截她,先帶到這裡來。」
青梅連忙轉身又跑了出去,不料還沒出二進院子,就迎面遇上了方氏。遂將她帶了進來,道:「二少爺、二少夫人,二夫人自己來了。」
楊氏乃方氏長嫂,方氏不先去見她,卻徑直來了後面,其中必有緣由,林依請她坐了,故意問道:「嬸娘見過我娘了?」
方氏今日是帶著目的來的,頭腦十分清醒,道:「你這是明知故問。」
林依仍舊裝作不懂,道:「侄媳愚鈍,請嬸娘明示。」
方氏是個直爽人,向來不愛那些彎彎道道,直截了當就表明了來意,道:「你幫我把欠你娘的九十貫出了,我就替你保守秘密。」
林依既已湊足本金,哪還怕她告訴楊氏,大不了拒不承認那客棧是他們的,悶頭大財——如此倒還好了,免得有心人時常上門打秋風。她心裡定定的,臉上就帶了笑,道:「嬸娘說笑了,我一向做人坦蕩蕩,哪來甚麼秘密?」
方氏見她不老實,怒道:「東門城裡的客棧,難道不是你的?當心我告訴你娘,說你瞞著她賺私房錢。」
林依敢打賭,方氏並不知道那客棧修在何處,便先與張仲微遞了個眼色,再道:「嬸娘定是誤會了,我們在東京城並沒有甚麼客棧,僅有一棟酒樓,還盤給八娘子了。」
方氏見她講得篤定,張仲微又沉默著不作聲,就動搖起來,開始懷疑是不是張梁在騙她。但她好容易來一趟,轎子錢都花了幾十文,哪有不撈著甚麼就回的道理,便道:「就算沒有客棧,酒樓也是有租金收的,仲微又做著知縣,想必俸祿不少,那九十貫錢,你們替我還上,並不是很難。」
九十貫,那可是整整九萬錢,她真是獅子大開口,林依和張仲微都愣住了。
方氏見狀,面向張仲微,訴道:「我好容易將你拉扯大,別說飯食錢和辛苦費,就是州學的學費,都不止九十貫,你如今出息了,又不缺錢,難道替我還這九十貫不應該?」
這一席話,卻有理,又有情,就連林依都為之動容。張仲微更是眼淚盈眶,抖著嘴唇就想答應。但林依卻扯了他一把,道:「嬸娘言之有理,你好歹養了仲微一場,他就算不能行孝道,也該報恩,但我們在家裡是小輩,上頭既有爹,又有娘,手裡的錢都是公賬,沒有私房錢,你且容我們稟明娘親,再孝敬你九十貫。」
這話雖然是講給方氏聽的,卻讓張仲微冷靜下來,林依所言甚是,她雖然管著賬,但一分一厘都在楊氏眼裡,若平白無故短了九十貫,如何交待?即使他能挪出九十貫私房錢給方氏,也不好瞞著楊氏,不然若被她知曉,豈不寒心?
他這般思忖著,便開口幫腔道:「嬸娘,我娘子講得有理,這九十貫,包在我身上,但須得先稟明娘親。」
方氏怕楊氏,比怕張梁的拳頭更甚,一聽這話就急了,罵道:「你是娶了媳婦忘了娘,不過九十貫,你還要稟明你那過繼來的娘。」
張仲微並不知方氏這樣懼怕楊氏,不解道:「嬸娘,我又不是不替你還,你著急作甚?」
方氏拉不下臉面來承認自己害怕楊氏,支支吾吾講不出來,反覆只一句,做知縣的兒子不能眼睜睜看著親娘餓死。
林依見她扯遠了,便道:「嬸娘言重了,哪裡就到如此地步,昨兒仲微還想著要助大哥賺錢養家呢,只是叔叔不肯罷了。」
她這一句話,成功引開了話題,方氏來了精神,問道:「是甚麼賺錢的行當?怎沒聽你叔叔提起?」
張仲微將開館一事講與她聽,道:「有我在祥符縣,還怕哥哥開館賺不到錢?只是叔叔一心盼望哥哥重新出仕,不肯答應。」
方氏與張梁不同,她並不十分在意張伯臨做不做官,只要他能賺錢養家餬口,平平安安即可,於是大罵張梁糊塗,放著好好的差事不讓張伯臨去做,白白耽誤了功夫。
張仲微兩口子見方氏支持張伯臨坐館,暗喜。忙一唱一和地勸她趕緊回家勸服張梁,好讓張伯臨早日賺上錢。
方氏得知張仲微願意出開館的錢,十分高興,就暫且忘了那九十貫錢的不快,笑道:「你們是親兄弟,應該如此,相扶相持才是正途。」
林依點頭附和,親手包了一包果子,讓她帶回去與張浚明吃,又數出一百文錢與她,道:「嬸娘,這是我偷偷攢的私房,與你付來時的轎子錢,待會兒回去,我派轎子送你,不消你花費。」說完,又特意叮囑她莫要告訴楊氏。
方氏沒想到林依又送吃的又送錢,倒真有幾分歡喜,看她格外順眼許多,笑著隨青梅出去了,臨走時還親親熱熱地道:「等你生完我再來看你。」
以往林依刻意討好方氏時,方氏從來不領情,這回卻僅靠一包果子加一百文錢,就換來了方氏的笑臉,這讓她大惑不解。張仲微也沒瞧明白,疑惑道:「嬸娘怎麼突然對你轉了態度?」
林依道:「定是看在你願意幫大哥開館的份上。」她嘴上這樣說,心裡卻有了計較,總結出三項專哄方氏的秘訣來。其一,看在她養育張仲微的份上,錢可以給,但切忌一次給太多;其二,不能光明正大的給,往騙她是私房錢,叮囑她瞞過楊氏;其三,若方氏獅子大開口,就把楊氏抬出來做幌子。
林依想著想著,笑了起來,看來搞掂方氏,也不像想像中的那樣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