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微去過歐陽參政處,打理好一切,便去牢裡接了張伯臨回來。
方氏接著,見他面容消瘦,狠哭了一場。張伯臨拜過長輩,謝過張仲微兩口兒,先去沐浴更衣,收拾清爽了才來入席,舉杯敬酒。
方氏不停地與張伯臨夾菜,嘮嘮叨叨:「我兒,趕緊吃,吃飽了好去把我孫子尋回來。」
張伯臨這次能出獄,就猜到了李舒已休,但他不知兒子被帶走,抬頭四週一看,果然只有張浚明,沒了張浚海。不過他同其他人是一個心思,兒子跟著親娘,吃不了虧,再說張浚海只有幾個月大,跟著李舒才是最妥當的,於是勸方氏道:「娘急甚麼,我這次能出來,多虧歐陽參政相助,待我拜謝過他,再謀一個缺,等到重新做了官,還怕你孫子不回來。」
張伯臨向來最會哄人,方氏一聽就止了哭,飯也不吃了,回房翻箱倒櫃,將私房錢兩貫拿了出來,交與張伯臨去謀缺。
酒畢,張伯臨請張仲微作陪,去拜見歐陽參政,路上問他道:「你大嫂帶著你侄子,去了哪裡?」
張仲微這回,有些瞧不慣張伯臨等人的行為,道:「你都把她休了,還問這個做甚。」
張伯臨辯駁道:「我哪裡肯休她,爹娘講了,是她自請下堂。」
張仲微看他一眼,道:「若你們不逼她,她會肯走?夫妻本該共患難,怎能大難來時各自飛。」
張伯臨被兄弟一席話講到羞慚,沉默不語。二人走著,直到參政府門,張仲微才告訴他:「大嫂有一封信留在我娘子那裡,你去取來一看便知。」
張伯臨拱手謝了,同他一起進去,遞上帖子,等候歐陽參政接見。
此時,歐陽參政正在與夫人閒話,講的就是張伯臨兄弟。歐陽參政自認為又多一助力,很是歡喜,參政夫人卻潑冷水道:「別看張伯臨是張編修兄長,德行差遠了,比不上張編修忠厚老實,為人可靠。」
歐陽參政奇道:「何以見得?我只聽說張家大郎天資聰穎,更勝張編修百倍。」
參政夫人不屑道:「再聰穎,也得忠心可靠才行,你看他當日為了飛黃騰達,便娶李家女,如今為了重回官場,二話不說就將她休了,一點情分都不顧的人,能指望他忠於你?」
歐陽參政覺得夫人言之有理,張伯臨理智冷靜,凡事只選對自己有利的,乾脆利落,毫不心軟,從這些看來,他比張仲微更適合官場,但歐陽參政卻不需要這樣的人,他寧肯栽培老實聽話的張仲微,更讓人安心。
一番計較,歐陽參政心裡已有定論,待得接見張伯臨時,便只叫他去吏部提交文狀,等候差注,其他的,隻字未提。
以張伯臨之精明,自然覺出了歐陽參政的疏遠,但張仲微卻安慰他道:「先前我也是這般照章程辦事,結果沒過幾天,就得了知縣的缺。哥哥且耐心等待,一定能得到個好缺。」
張伯臨如今失去了李簡夫這座靠山,除了等待,又能怎樣,只得點了點頭,心事重重地隨張仲微回家。
大房住處,方氏已在指揮小墜子和錦書、青蓮等人收拾行李,準備離開。張伯臨很奇怪,以前方氏想方設法要到大房來住,如今住著了,怎麼卻又要急著搬?青蓮見他疑惑,悄悄告訴他道:「大夫人好生厲害,雖然面兒上和和氣氣,卻一絲便宜也不給二夫人占,二夫人自己受不了,這才想搬回祥符縣。」
張伯臨見李舒把李家帶來的兩個通房丫頭都留給了他,又是感激,又是愧疚,遂急急走去尋林依。討來李舒的信件,躲到屋後拆看。他以為李舒信中是些悲切的句子,捨不得的言語,但沒想到,完完全全猜錯了。李舒信中講了這樣幾條:
一、祥符縣的房子,是她出錢租的,如今她已不是張家人,因此警告張伯臨等,別打房子的主意,要想安頓,自尋住處;
二、帶走張浚海,非是要奪張家嫡子,而是替張家考慮,怕他們養不活,好心幫他們減輕負擔,等到張浚海長大,還是讓他認祖歸宗;
三、一日夫妻百日恩,張伯臨如何待她,自己心裡有數,但她卻做不出無情無義的事來,因此將兩個通房留給他,但賣身契還在她手裡,若張伯臨哪日不想要了,只給送還與她,不可私自變賣;
四、眉州老家有兩處房屋,一處是祖屋,二房有一半,那一半她不管,但那棟新屋,乃是她出錢蓋的,如今休離,便要收回;
五、二房鄉下的幾畝薄田,一直是她陪嫁的下人在照管,如今這些人也要撤回,請張伯臨忙另覓人選,否則田地荒蕪,她概不負責。
張伯臨讀完,心口一陣疼,忍不住叫了聲「哎喲」。方氏聞聲趕來,與錦書兩個把他扶進房去,又是揉胸口,又是喂熱茶。
張伯臨滿臉通紅,不知是疼的,還是羞的,他推開錦:「娘,祥符縣的房子,乃是李氏租的,咱們是去不得了,如今我要在京城候選,不如就在附近租個房屋,待得獲了差遣再另作打算。」
方氏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去住已休兒媳的屋子,聞言臉也紅了,吭哧了兩聲,道:「我一個婦道人家,哪懂得那許多,你與你爹商量去罷。」
張伯臨捂著心口,讓錦書扶了,到廳中見張梁,父子倆商量一氣,決定將張八娘酒樓後院的三間房租下來,搬過去暫住。這番打算,好是好,張八娘是張家的親閨女,哪好意思多收錢,但那院子只得三間房,而二房上下,一共有七個大人,一個孩子,哪裡住得下?
張梁歎了口氣,道:「如今落魄,也只能擠一擠了,我與你娘帶著浚明住一間,那雇來的奶娘,辭了罷,省些錢好買菜;另外兩間一間住郭姨娘,一間住你的兩個通房丫頭,如此正好。」
張伯臨贊同道:「還是爹會安排,我這就去問羅妹夫和八娘子。」
張八娘早就聽說張伯臨落難,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卻又幫不上忙,如今見兄長安然無恙歸來,高興得又是哭又是笑,再一聽說他們要租自家的屋,哪裡肯收錢,忙忙地親自帶人去打掃,讓張伯臨他們趕緊搬過來。
張伯臨起初怕羅書生不願意,推辭著要付錢,張八娘笑道:「他才不理會家務事,大哥且放心大膽地來住。」張伯臨這才受了,回去通知父母,辭別大房一家,又央林依派個家丁,去祥符縣向李舒報平安。
林依應了,使人去祥符縣,又把青苗做的點心包了幾包,一併送去。張仲微送過二房一家回來,與林依道:「大哥對大嫂,雖然有些無情,但到底還記得與她個信兒去,不算全忘了昔日恩愛。」林依磨牙道:「若換作我,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老死不相往來。」
張仲微自倒了一盞茶水吃了,不慌不忙道:「我看大嫂此舉,只是權宜之計,她還是要回來的,不然為何把兩個李家丫頭留在了張家?」
林依一想,還真有這可能,不然李舒為何就留在了祥符縣,卻不回老家去?她替李舒不值,但各人自有各人的想法,旁人不盡得知,唯有感歎兩句罷了。
張仲微走去摸了摸林依的肚子,道:「大哥是聰敏人,既是脫險,就不再需要我們替他操心,萬事他自會處理。」
又道:「我今日替嬸娘挨了一巴掌,娘心裡一定不好受,娘子,你且去替我斡旋斡旋,美言幾句。」
今日事多,張仲微又一直在外面跑,以至於林依這會兒經他提醒,才想起他替方氏受過的事,忙捧了他的臉,細細看了一回,心疼道:「叔叔下手也太狠。」
張仲微暗歎一聲,催她去楊氏跟前。林依瞪他一眼,道:「這會兒曉得著急了?當時挨打時,怎沒想起來?」
張仲微賠著笑臉道:「一時心急,哪想得起這許多。」
林依教他道:「叔叔老打嬸娘,的確不好,下回再遇見,攔住他的手便是,何苦巴巴地把自己的臉湊過去,又吃了痛,又惹了娘不開心。」
張仲微一愣,悔道:「是我愚笨,下回聽娘子的。」
林依將他的臉又摸了一把,走出門去尋楊氏。此時楊氏正躺在榻上,流雲打扇子,流霞站在榻後,替她揉著太陽穴。林依見了,忙問:「娘又頭疼了?我去請個郎中來。」
楊氏擺了擺手,道:「沒甚麼大礙,被二房一家吵鬧了幾日,這才頭疼。」
林依歎了口氣,在榻邊坐下,接過流雲手裡的扇子,幫楊氏慢慢扇著,道:「他們也是心急,好在大哥已出獄,想必日子又好過了。」
楊氏哼了一聲,道:「即使是官場,也見不得無情無義之人,你以為大郎休了妻,就有好日子過?只怕往後人人都要看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