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卻是多慮了,流雲雖感歎於酒樓內的寬敞豪華,但目的卻不在於此,根本無心旁顧,目光只朝堂後那面牆掃視,偷偷觀察通向後院的門在哪裡。
林依本著好事做到底的原則,主動與她指出後門所在,許她隨意去參觀。流雲得了允,快活得似條搶到骨頭的小狗,飛快奔向了後院,後院不大,橫著十步,豎著十步,讓流雲大失所望,再細細一數房屋,才得三間,想必是楊氏一間,張仲微夫妻一間,她與流霞一間。
原來還是要和流霞擠一個屋,流雲狠狠扯著手帕子,在院內走來走去,十分煩躁。
林依察視過酒樓,揀了張桌子坐下,準備吃早飯。青苗親手做了幾個小菜端上來,問道:「流雲呢,我叫她來伺候。」
林依喝了口粳米粥,笑道:「人家好歹也是大老爺跟前的人,你還真拿別個當丫頭使喚?」
青苗將托盤敲了兩下,道:「我不管是誰跟前的人,反正咱們家不養閒人。」說著把托盤朝個酒保懷裡一丟,挽起袖子就上後院去了。
流雲還在院子裡繞圈圈,眉頭皺起老高,青苗一瞧就火了,衝將過去,一手將她推了個踉蹌,罵道:「我還道你來收拾房屋,卻在這裡躲懶。」
流雲曉得她是林依跟前的紅人,不敢得罪,忙辯解道:「我不是來收拾屋子的,二少夫人並沒分派這活計。」
青苗叉著腰,凶巴巴問道:「那你來作甚麼?」
流雲道:「我來瞧瞧……」她本想說來瞧瞧屋子,但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半途上轉了話,問青苗道:「青苗姐姐,我看這裡有三間屋子,其中必定有你一間罷?」
青苗根本懶得去猜測她是甚麼心思,直接啐道:「我們下人,哪能同主人平起平坐,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這一句話,把流雲打入了深淵,她頭上雖有「通房」二字,卻左不過也是個下人,難道連與流霞擠著住一間房的資格也無?青苗是林依跟前的紅人,她如此想,是不是代表林依也是這樣考慮的?流雲十分地惶恐,又十二萬分地不甘心,便故意問青苗道:「不知青苗姐姐住在哪裡?」
青苗朝大堂一指:「晚上把桌子拼了,就在酒樓裡睡。」
流雲故作可惜狀,道:「青苗姐姐生得好模樣,怎能受這樣的委屈,照我看,那間屋子該你獨住才對,該讓那流霞睡酒樓去。」
青苗該成為甚麼樣的人,才有資格與主人同住一個院子,她心知肚明,因此沒有好臉色給流雲,故意氣她道:「就算我住了那屋,也是同流霞一起,輪不到你頭上,你有心挑撥離間,不如算計算計如何朝上爬。」
流雲沒一句話討到了好,癟著嘴,不敢再作聲。
青苗見她委屈癟嘴,不耐煩起來,一手抓起她胳膊,一氣拽到大堂上,指了林依道:「二少夫人在吃飯,你還不去伺候著。」
主人在吃飯,流雲卻在後院溜躂,確是說不過去,因此她雖然仍舊癟嘴,卻不敢反駁,乖乖走上前去,到林依身後侍立。
林依一早轉賣婢女,進賬頗豐,心情很好,待吃了個七八分飽,就和顏悅色問流雲道:「院子看過了?覺得如何?」
流雲還委屈著呢,開口就講了真心話:「好是好,就是屋子少了點。」
林依指了指酒樓內忙著做準備工作的酒保們,道:「那你就盼著酒樓多賺錢,等攢夠了些,咱們換大院子住。」
這話流雲愛聽,雖然攢錢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但有希望,總比沒盼頭的好。林依走到櫃檯前,向楊嬸交待了幾句,便戴上了蓋頭,準備回家。
流雲幾步跑上去,攙去林依的胳膊,一面扶著她走,一面試探問道:「二少夫人,我看那後面有三間房,不知如何分配?」
林依笑道:「依你看,該怎麼分?」
流雲打定了主意,那間屋,若她不能住,也定叫流霞住不了,於是答道:「自然是大夫人一間,二少爺與二少夫人一間,還有一間作待客之用。」
這樣的佈局,林依倒真想過,只是不甘心另租屋與兩個妾室住。她笑著問流云:「那你和流霞住哪裡?」
流雲早就想好了答案,馬上道:「我們自然同其他下人一樣,到酒樓內拼桌子。」
林依不相信她能有這樣的覺悟,但卻很高興有人道出自己的心聲,於是忍著笑道:「你既有這樣的想法,何不向大夫人講去?」
流雲也不笨,一聽這話,便知林依這關是過了,她想到流霞也要睡桌子,開心不已,一回到家就去見楊氏,稱酒樓後院屋子少,自己甘願同流霞睡酒樓,騰出一間屋子來作客廳。
流霞就站在楊氏身後,聞言暗恨不已,她流雲要討好主人,何必拉上她林依,真是個害人精。
楊氏微微側頭,問詢流霞的意見,流霞心裡一百個不情願,卻不甘落於人後,讓流雲出這風頭,便笑道:「這主意還是我昨晚想出來的,正準備與大夫人講呢,卻讓流雲搶了先。」說完不等流雲接話,便向楊氏屈膝道:「這屋子少租一天,就少付一天的房錢,因此搬家宜早不宜遲,我這就去收拾包袱。」
楊氏不吝言辭,誇獎了她幾句,放她去了。流雲眼看著本該她得的誇讚落到了流霞頭上,即便目的達成,心裡仍是堵得慌。她這會兒已是落到了後頭,生怕收拾包袱的功勞也被流霞搶去,忙向楊氏告退,追了出去。
林依那邊也在收拾包袱,她與張仲微僅有一口大衣箱,將錢匣子朝裡一擱,就算是收拾好了。她鎖上裡間的門,走到楊氏這邊,問道:「娘,我與仲微的物事已裝好了,你這裡還有甚麼要幫忙的?」
楊氏搖了搖頭,道:「我們才回東京,也只有兩口箱子,隨時都能走。」
流雲在外聽見,存心要揀一件事蓋過流霞去,忙掀簾進來道:「大夫人,二少夫人,那院子到處是灰,我與流霞先過去收拾呀。」
林依誇她道:「還是你想得周到,掃乾淨些,中午賞你一道菜吃。」
流雲謝過她,得意洋洋看了一眼後進來的流霞,把她扯了出去。
林依與楊氏相視而笑,商量起新客廳該如何佈置,哪裡要擺個花瓶,哪裡要添置一件陳設。
流雲與流霞去了酒樓後院,先是站在院子裡大吵一駕,吵到一半,被青苗進來訓斥了一通,才開始埋頭幹活。還沒到飯點,廚房的準備工作自有人做,青苗還不算太忙,乾脆就當起了監工,很快便指使流雲二人把三間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
流雲認為討好青苗,就是討好林依,因此聽了幾句訓,倒沒甚麼,而流霞身為丫頭時都沒瞧過青苗臉色,如今升作姨娘,卻要受她指使,心裡存了一包的氣,偏又作不得,忍得好不難受。
兩人完工,回去覆命,又被安排抬三隻箱子,累得一塌糊塗。好容易挪到新家,待想歇一歇,才想起這裡沒有她們的屋子。
流霞的火氣蹭蹭地直往上竄,一指頭戳到流雲的臉上,咬牙切齒罵道:「瞧你出的好主意,這下可好,連個歇腳的地方都無,你倒是上酒樓歇去呀?」
流雲累得腿軟,站都站不穩,她心裡也後悔,嘴上卻不肯服軟,道:「你再罵,後天我不幫你去討丫頭。」
流霞這才想起自己還有求於她,只好將繼續罵她的念頭收了回去,嘀咕道:「我就不信那丫頭討來後,你不搶著使喚。」
林依在屋內,已聽見了她們拌嘴,心想把她們累病了,還得花錢請郎中,實在划不來,便遣小扣子出來傳話,讓流雲與流霞上客廳歇著。外面安靜下來,林依閒不住,又想到酒樓去轉轉,才出房門,卻被隔壁房裡的楊氏叫住了。楊氏不愛林依總朝酒樓跑,勸她習慣於官宦夫人的生活,閒時做做女工澆澆花,有錢時便做個東,請其他夫人到家裡來聚聚。
林依心想,她們聚會,還不是得到酒樓內,有甚麼分別。但楊氏卻認為這差別大了去了,混淆不得。林依雖有不同見解,但還是依了楊氏,答應從今往後,安於後院,無事不出門。
楊氏瞧她悶悶地,笑道:「你若是閒得慌,咱們就坐了轎子上街去,搬了新家,也該添置些物事。再到飾店打個金項圈,等你大哥的兒子滿月時作賀禮。」
林依聞言大樂,原來自家酒樓不能常去,街卻是逛得的,她生怕楊氏反悔,連忙回房內戴好蓋頭裝好錢,回來將楊氏攙了就走。
楊氏瞧她心急,笑了,拍著她的手道:「我不讓你去自家酒樓,是怕長此以往,別人要把你當生意人,反忘了你官宦夫人的身份。不過自家酒樓不能常去,別人家的娘子店還是去得的,雖然要花些錢,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