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卻搖頭,道:「八字沒一撇,莫要驚動了官員,還是找來牙儈問一問。」
張仲微覺著有理,便先沒朝「修完京城所」去,而是等到二日,尋了個牙儈來家。
林依顧及現在的官宦夫人身份,不肯輕易讓別人看了相貌去,但在家戴個蓋頭,又覺得彆扭,便將店中的屏風搬了一個來,擱在裡間,自己則朝屏風後坐了。
張仲微就坐在屏風前的交椅上,又命楊嬸搬個凳兒來,請牙儈坐,牙儈知道他是個官,不敢坐,只肯站著回話。
張仲微將昨日見著的那塊地描述給牙儈聽,他照著林依先前的囑咐,只講了那塊地的大小形狀,卻沒講在何處——兩口子約好了,若這牙儈連地方都講不出來,就一定是對東京城不熟,那他們換個人再問。
夫妻倆運氣不錯,這位牙儈對東京城大小地皮瞭如指掌,當即就答了上來,道:「張官人,你講的亂石地,可是東面市旁的那塊?」
地點分毫不差,張仲微面露笑意,點了點頭,問道:「你可曉得,那塊地是否歸『修完京城所』所有?」
牙儈躬身答道:「回張官人的話,那塊地的確是在『修完京城所』名下,不過……」
「不過甚麼?有話明講,虧待不了你。」張仲微追問。
牙儈倒不矯情,即刻講明實情,張仲微兩口子看中的那塊地,並非真正的廢棄地,而是修完京城所的一名官員假公濟私,在為朝廷蓋房子時,偷偷留下了一塊,又怕明眼人瞧出來,便拖來幾塊大石頭堆上,充作亂石地,以掩人耳目。
林依昨日的無意猜測,竟是准了,原來那地真不是廢棄的,張仲微不解問牙儈:「既是有人特意留下,卻為何沒蓋房子,任其荒在那裡?」
牙儈答道:「那人前些年犯事,被革了職,地皮也就耽擱了下來。」
張仲微瞭然,道:「不知『修完京城所』還願不願賣那塊地。」
牙儈道:「張官人想買?我奉勸你一句,還是別買了。」
張仲微問道:「為何?」
牙儈道:「留地的人還沒來得及蓋房子,就把烏紗帽給丟了,晦氣;再說那塊地與犯官沾邊,張官人又是在任上的,還是不要買的好。」說完又補充了一句:「都是小人愚見,張官人勿怪。」
牙儈這樣講,很可能就此丟了生意,可見是真心相勸了,林依頓感此人還算老實,便輕輕叩了叩屏風框,示意張仲微到後面來,將一把銅錢遞與他,小聲道:「這人還不錯,與他幾個賞錢,叫他幫咱們留意著。」
張仲微會意,拿著銅錢打賞了牙儈,道:「多謝你實情相告,我們還要買地,若有合適的,麻煩知會一聲。」
牙儈問道:「不知張官人想買甚麼樣的地?像剛才那塊一樣的?是可遇不可求,只怕再尋不出二塊了。」
張仲微想買的,是別人廢棄不用的地,可這話要是講出口,難免令人生疑,他欲尋個萬全的理由出來,卻一時想不到,只好走到屏風後問林依,附耳道:「娘子,你腦子靈光,快些編個借口出來。」
林依在官宦夫人堆裡混跡這麼久,扯謊的活兒學得最好,眼珠子一轉就編出一個來,小聲告訴張仲微.
張仲微認真聽了,重回屏風前,向牙儈道:「我們受人所托,想買一塊別人廢棄不用的地皮。」
牙儈果然十分詫異,問道:「別人都是盡著好地買,張官人卻為何偏要買差的?」
張仲微將林依編的理由講出:「我們有個遠房親戚,正與兄弟鬧分家,他不願把好地皮分給弱弟,因此想偷偷買一塊劣地,以次充好。」
兄弟蕭牆的事,牙儈見得多了,當即表示理解,絲毫未生疑,又再三保證盡快幫張仲微尋一塊稱心如意的地皮。
張仲微送走牙儈,大讚林依這理由編得好。林依若有所思,道:「城中牙儈遍地,自有他的道理,往後不論買甚麼賣甚麼,都先找牙儈問問的好。」
張仲微感歎道:「幸虧聽了你的話,先尋牙儈來問,不然貿然去了『修完京城所』,還指不定惹出甚麼麻煩來呢。」
夫妻二人都認為方纔那名牙儈不錯,但保險起見,還是又見了幾位,將買地之事相托,再靜候他們的消息。
且說勸他們別亂買石地的那名牙儈,生意雖暫時沒做成,但還是拿到了賞錢,他心下高興,辦起事來格外有效率,沒過幾天,就又來尋張仲微兩口子。稱天漢橋果市旁有一塊空地,足有大半畝,堆放的全是爛水果,一到夏天,臭氣沖天,『修完京城所』早想把這塊地賣掉,卻無奈沒人要接手。
天漢橋即州橋,林依接連逛了兩天的街,卻忘了在家附近轉轉,眼皮子底下的一塊好地,差點遺漏掉。
天漢橋果市,離州橋巷極近,這比林依想像的還要好,她在屏風後激動起來,張仲微也是一樣的心情,不待她示意就開口問牙儈:「不知那塊地的具體大小,還有價錢如何?」
牙儈道:「那地塊,『修完京城所』極想出手,卻又無人願意買,因此價格一降再降,若張官人想要,我就去幫你打聽打聽,順路還還價。」
張仲微大喜,正想點頭,林依出聲截住他,口吻極為不滿:「地雖然夠大,卻堆的全是爛果子,我那遠房兄弟買下,還得花大力氣清理,平添幾多麻煩。」
牙儈笑道:「其實雇幾個人力,倒也不難,上頭堆了爛果子,正好還價。」
這牙儈真是再機靈不過,林依坐在屏風後,微笑起來,但口氣依舊帶著些許不滿:「那就勞煩牙儈壓壓價,若不將人工費用省出來,我是不肯要的。」
牙儈連連稱是,張仲微又要打賞,林依卻將他止住,只稱生意做成之後,必有優厚酬勞奉上。
牙儈告辭,自去「修完京城所」詢問打點。
張仲微將屏風挪至一旁,笑道:「娘子越來越有生意人的風範了。」
林依撲哧笑出聲:「哪裡,都是跟官宦夫人們學的,用到生意上來罷了。」又道:「不說別人,就是那些翰林夫人,個個都比我強,幸虧她們不屑於做生意,不然我可就沒活路了。」
張仲微聽她提起翰林夫人,悄悄告訴她道:「我那天聽一位同僚抱怨,要啟奏聖上,查封娘子店。」
林依先是一驚,旋即明白他這是玩笑,不然他自己早就急了,哪還會用不急不緩的語氣講來聽。她揪住張仲微的耳朵,笑罵:「越來越油滑,竟拿我的店來打趣?」
張仲微大呼「娘子饒命」,笑道:「我講的千真萬確,翰林院的同僚,大都家中清貧,每月能有結餘讓他們去吃幾回酒,就算不錯了,如今了添了娘子店,不但他們要吃酒,家裡的夫人也要吃,錢只那一點點,哪經得住兩人花銷,這才抱怨起來。」
林依鬆了張仲微的耳朵,笑倒在床上,問題:「這是你哪位同僚,抱怨娘子分了他的酒錢?」
張仲微笑答:「是趙翰林,你認得他家夫人的。」
「原來是他,夫妻倆的性子,倒是相像的很,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林依對這答案,不覺得奇怪,「趙翰林夫人確是愛吃酒,常常上咱們店來呢。」
張仲微道:「你聽過也就罷了,可別講出去。」
林依白了他一眼,道:「當我傻呢,若是講後,趙翰林夫人不來了,怎辦?」說著就要從床上爬起來,張仲微卻撲過去,將她壓在身下,湊到她耳邊道:「娘子,機會難得……」
林依探起身子,望了望窗戶,又望了望門,見都是鎖著的,便由著張仲微掀起了裙子。張仲微見林依配合,十分高興,摟著香個不停。正要入巷,忽聽得門響,楊嬸在外稟道:「二少夫人,有位夫人要賒賬,我不敢作主,特來問你。」
張仲微懊惱不已,但正事又不能不理,只得爬起來理衣裳。林依同樣洩氣,見他這副模樣,又覺著好笑,故意朝他身下捏了一把,再才攏著頭去開門,問楊嬸道:「誰人要賒賬?」
楊嬸答道:「一位熟客,趙翰林夫人。」
這樣的巧?才講了趙翰林抱怨缺酒錢,趙翰林夫人就來賒賬?林依驚訝,與張仲微相視一眼,忍著笑問楊嬸道:「你沒與她講咱們店裡的規矩?」
楊嬸答道:「講了,可趙翰林夫人非要賒賬,我又不好同她吵,沒得辦法,才進來問二少夫人。」
林依自門縫裡朝外看了看,六張桌子,滿滿地都是人,趙翰林夫人賒賬,不是甚麼大事,但怕此先例一開,各人都效仿,店內流動資金,可就周圍不靈了。
楊嬸也明白這道理,問道:「二少夫人,要不我去硬向她討,叫她家丫頭回家取錢?」
林依忙道:「不妥,翰林夫人都是要面子的人,她想賒賬,必是真有難處,怎能為幾個酒錢得罪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