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翰林夫人覺得林依的話有道理,略想了想,道:「那我去向府尹夫人道謝。」說著拿起酒杯、酒壺,起身朝府尹夫人那桌去了。
林依成功將趙翰林夫人從自己身邊支走,長出一口氣,黃翰林夫人瞧見,暗地裡朝她豎了豎拇指。
鄧翰林夫人面有得色,指了一盤新上的下酒菜,招呼大家來吃,幾位夫人說笑著,轉眼就彷彿忘掉了方纔的不快,另起話頭,討論起各自官人俸祿的支配情況來。
黃翰林夫人道:「我家老爺自留一貫錢自用,其餘交與我做家用。」
6翰林夫人正與6翰林冷戰,家用錢大概沒得多少,勉強笑了笑,沒作聲。
鄧翰林夫人則得意稱:「我家老爺最自覺,俸祿一領到手,直接交與我,一文私房也不攢。」
黃翰林夫人與6翰林夫人都不相信,道:「他們在外的應酬不少,荷包裡怎麼可能不留錢。」
大宋大概沒有甚麼收入**一說,鄧翰林夫人見她們不相信,急著證明,便將鄧翰林的收入脫口而出,道:「你們別不相信,真是交給了我。」
黃翰林夫人與6翰林夫人齊齊笑出了聲:「鄧翰林與我們家老爺品階一樣,俸祿怎地少了好幾貫?」
6翰林夫人在此事上找到了平衡,又補了一句:「莫不是攢了私房,逛伎館去了?」
黃翰林夫人一本正經道:「鄧翰林不是那樣的人,頂多養了個外室。」
鄧翰林夫人十分尷尬,又不願跌了面子,分辨道:「我家老爺資歷淺,俸祿比你們家老爺少。」
少尹夫人來敬酒,聽到這話,覺得奇怪,就多了句嘴:「俸祿多少,可不管資歷的事。」
鄧翰林夫人立時下不來台,狠瞪了她一眼,少尹夫人不知哪裡得罪了她,舉著酒杯,敬也不是,不敬也不是,正為難,幸好府尹夫人喚她,這才解了僵局,告了個罪,回桌去了。
鄧翰林夫人不再開腔,獨自吃悶酒,那捏酒杯的力度,比先前很大了些,林依猜測,等她回家,一樁事,恐怕就是盤問鄧翰林的俸祿去向了。她正琢磨別人,忽聽得黃翰林夫人道:「張翰林老實本份是出了名的,他的俸祿,定是全數上交。」
鄧翰林夫人才受了暗氣,心情不好,在旁道:「張翰林的俸祿,總共才五貫錢,自然要全交的,不然吃甚麼。」
五貫?昨日張仲微回來,可只交了四貫,是他瞞下了一貫?還是鄧翰林夫人故意這樣講?
林依腦中轉瞬好幾個念頭過去,臉上卻若無其事,問道:「鄧翰林夫人講得沒錯,咱們家貧,若不都拿出來家用,就只能喝西北風了,不過,我家官人領了多少俸祿,鄧翰林夫人怎麼知道的?」
這話隱含質問之意,鄧翰林夫人卻不以為然,道:「百官俸祿,自有等階,又不是甚麼秘密,在座的幾位,家中官人大都做過張翰林一樣的職位,想必也都知道俸祿是多少。」
林依一面聽她講,一面留意各翰林夫人的表情,卻並未現有甚麼變化,也無人反駁鄧翰林的話,她心中那莫名的不安,愈多了些,難道鄧翰林夫人的話是真的?張仲微的俸祿,真的是五貫錢?那還有一貫去了何處,為何不告訴她,難道是他攢了私房?
一貫錢可不少,他瞞下這錢作甚?花天酒地,包養伎女?不會的,張仲微一向老實,斷不會有這樣的花花心思,林依暗地裡替自己打氣,但旋即又有個聲音冒出來:」東京繁華世界,伎館遍地,再老實,他也是個男人,在法度和社會規則都縱容的條件下,誰人能保證他不會變質?自從張仲微進京趕考到正式進城,他點滴的改變,林依都看在眼裡,頭腦靈活了一點,處事圓滑了一點,伶牙俐齒了一點,也不排除……向張家其他男人以及各位同僚,學習了一點。
林依越朝深處想,越是心煩意亂,抬手一口飲下杯中酒,走到府尹夫人身旁,趁著同桌的少尹夫人不在,問她道:「府尹夫人,歐陽府尹可曾做過翰林編修?」
府尹夫人答道:「做倒是做過,不過是許多年前的事了,你問這做甚麼?」
林依扯了個謊,扭捏道:「昨日官人要將俸祿交與我,我顧著面子,不曾收,今日醒轉,卻想曉得到底有幾多。」
府尹夫人大笑,林依怕引起他人注意,忙道:「我羞著呢,府尹夫人莫要講出去。」
府尹夫人笑道:「男人賺錢養家,天經地義,他與你錢,為何不收,這與面子甚麼干係?」說完回憶一番,道:「若我記得沒錯,翰林編修的俸祿,是五貫錢。」
這話如同一支鼓槌,再次將林依的心狠撞了一下,她並不是介意張仲微攢私房,而是對他瞞著自己有芥蒂,回想成親以來的種種,不禁反思,難道是她管得太嚴了,適得其反。
林依故作鎮定,在府尹夫人處圓了話,聽過她的教誨,重回翰林夫人桌前,陪她們吃酒下棋講閒話。
好容易熬到聚會結束,她已是身心疲憊,渾身無力,將外面一攤子丟與楊嬸等人去收拾,自己則回到裡間,一頭倒在了床上。
張仲微晚上才回來,手中拎了一盒子,進門便叫喚:「娘子,那酒樓的點心好吃,我與你捎了一盒。」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林依恨恨想著,沒有挪身。張仲微沒等到回應,抬起醉眼一看,林依蒙著被子,躺在床上,他唬了一跳,酒意醒了幾分,跑上前摸她的額頭,問道:「娘子,你怎地了,怎麼大白天地睡覺,可是身子不爽利?」
林依氣道:「都甚麼時辰了,還大白天。」
張仲微朝窗外看了看,天色確是有些晚,他自覺理虧,便打開盒子,取出塊點心,喂到林依嘴邊,討好道:「娘子,快些嘗嘗,好吃著呢。」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林依將這幾個字,再次默念一遍,下意識地就想推開他的手,突然間腦中卻有念頭閃過,或許是自己管得太嚴,才有今日後果,不如使些手段,外鬆內緊,先不打草驚蛇,待得暗地裡慢慢查探。
她打定主意,臉上就顯出笑來,將那點心輕輕咬了一口,讚道:「果然不錯,你們會享受。」
張仲微見林依熄了火氣,心花怒放,繼續討好道:「娘子,他們都叫了伎女,就我沒叫。」
林依此時聽到這話,就有些不相信,不過她也不著急,反正官宦夫人的集會,就是小道消息集散地,甚麼都打聽得到。
張仲微服侍林依吃完點心,又主動去打來水,與她兩個洗澡歇息,林依看著他忙前忙後,愈斷定他是做了虧心事,心中將他斬作了百萬段,只臉上裝出笑來。
二日早上,林依極想悄悄尾隨張仲微,看他究竟是不是徑直去了翰林院,但卻被不知情的楊嬸絆住了腳,只得作罷。
楊嬸捧上賬本,向林依稟報道:「這是昨日官宦夫人們集會的賬目,請二少夫人過目。」
昨日吃了哪些酒水菜餚,林依心裡大致有數,因此只掃了一眼,她對何人結的賬,更感興趣,問道:「昨日開銷不少,不知最後是誰做的東?」
楊嬸回道:「那位娘子頭一回到咱們店來,我並不認得,就是昨兒滿身綢緞,打扮最入時的那位。」
林依想了想,問道:「是不是投壺時,提議拿錢作綵頭的那位?」
楊嬸點頭道:「就是她。」說著,將昨日結賬時的情形描述了一遍,原來聚會結束後,官宦夫人們先行離去,那群娘子卻留了下來,你推我攘,爭搶著要結賬,最後華服娘子勝出,將酒錢結了。
林依詫異道:「她們家中都那般有錢?還爭著結賬?」
楊嬸道:「我聽她們講,凡是官宦夫人集會,她們必定到場結賬,為的就是與夫人們套套近乎,遇事時能與她們行個方便。」
那幫娘子們的行為,很容易讓人理解,不過是變相行賄罷了。但林依回想昨日府尹夫人的種種,卻是令人費解。既然府尹夫人肯來參加聚會,就是認同了變相行賄一事,那帶彩投壺,也是變相行賄的一種,她卻為何生起氣來?
林依覺得,府尹夫人的這番行為,很值得琢磨,也許想通了,她才能成長為一名合格的官宦夫人。她將賬本帶回裡間,坐到桌前,托腮凝思,暫將張仲微攢私房一事忘卻。
林依苦思冥想一整天,茶飯不思,還真讓她理出些思路來——參加集會的,不止府尹夫人一個,就算有人告,她大可推到別人身上去;但倘若投壺,論技藝,當屬府尹夫人一,再說其他人也不敢贏過她去,遊戲下來,綵頭必定全落府尹夫人處,如此這般,目標太明顯,她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因此佯裝生氣,一來能避免落人口實,二來能表明自家清廉,一舉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