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只要不負擔全家人的開銷,多的是錢去吃香喝辣,因此忙道:「我不餓,官人自己吃罷。」
方氏坐在一旁,絲毫沒有叫林依另拿一副碗筷的意思,張仲微只好獨自把飯吃完。方氏將碗盤收拾進食盒,自屋旁過意回去了。
張仲微愧疚道:「娘子你還餓著……」
在鄉下時,方氏得林依的好處不少,豬圈鵝群都得過股份,如今卻連一碗飯也不肯與林依吃,難免令林依生氣,恨恨道:「我自有錢,不稀罕。」
她走到後窗前,招手叫青苗進來,抓了一大把錢與她,吩咐道:「去隔壁街的酒樓,端幾樣好菜來,記得討個食盒,別讓鄰居瞧見。」
青苗自然明白這鄰居所指何人,袖著錢,到酒樓點了兩葷一素三道菜,討了個食盒裝著,繞了一截路,從巷子另一頭回家。林依打開食盒,一盤盤兔、一碗群仙羹、一盤東風菜,還有一大碗米色潤澤的撈干飯。青苗稱,據酒樓小二介紹,此乃廣東運來的齊眉稻米,很是精貴,外面一般買不到的。
林依命青苗取來兩副碗筷子,也不會甚麼主僕,一同坐下吃起來。青苗吃了兩口,現張仲微不在,問道:「二少爺呢?」
林依道:「出門賣酸文去了。」
青苗笑道:「二少夫人裝窮,還是有成效,不然二少爺哪曉得要賺錢養家。」
林依含笑點頭,心道,男人天生需要調教,如今這成績,還算不錯。
兩人吃完飯,林依收拾碗筷,青苗卻歸還食具。她們這裡吃飽了,張棟卻還餓著肚子,飢腸轆轆,著實難熬。好容易挨到晚飯時分,遣流霞去二房一打聽,得知他們又提前開飯了。氣得他在屋內轉了好幾個圈,最終還是抵不過飢餓,走進裡間與楊氏商量道:「夫人,咱們把暫時穿不著的衣裳當兩件,買菜買米來做晚飯,可使得?」
楊氏沒想到張棟也有操心家事的一天,十分驚喜,便依他所言,將熱天穿的紗衫翻了一件出來,又把張棟的葛袍尋了一件,叫流霞拿去質鋪當。那兩件衣裳雖然舊了,但料子是好的,流霞去走了一趟,換回足陌一貫錢,整一千文,她將沉甸甸的錢袋子擱到桌上,再把當票遞與楊氏,喜滋滋道:「沒想到兩件衣裳當回這許多錢,能撐好幾天了。」
楊氏卻道:「那兩件衣裳,買來時都是花了好幾貫,卻一共只當了一千文,少了。」
流霞邀功不成,黯然退至一旁。張梁餓極,連聲催她去買菜下廚,楊氏開了布袋子,抽出串錢的繩子,仔細數出五十文,想了想,又收回十文,交與流霞道:「去菜市買幾樣最便宜的菜蔬。」
張棟不滿道:「我餓了一整天了,該割一刀肉。」
楊氏道:「尋常做工的人家,每天也要吃掉一百文,這貫錢能頂幾天?若不省著些花,接下來就該當你的見客衣裳了。」
張棟這兩日連番落敗,消磨許多鬥志,加上又餓著,有氣無力,只得依了楊氏,晚上吃素。
流霞趕到菜市,把白菘蘿蔔等物稱了幾斤,待得拎回家,又去尋青苗,叫她幫著一起做飯。青苗人在林依房裡,自後窗探出頭去,好奇問道:「誰買的菜?」
流霞答道:「大夫人當了兩件衣裳,換得的錢。」
林依在房內聽見,很有幾分欣慰,這菜錢雖然不是張棟掙錢的,但他總算不再只指望別人,當屬一大進步。
青苗得了林依允許,走去灶前,同流霞一起做晚飯。
張仲微賣完酸文回來,見到這情形,驚訝道:「娘子,你買的菜?」
林依搖頭,笑道:「爹娘買的,咱們晚上有飯吃。」
兩人都十分高興,相視而笑。過了會子,晚飯得,一家子終於圍坐在一起,吃了頓安穩飯。楊氏想到再不用瞧方氏臉色,面兒上一直有笑意,不住地勸林依多吃些。唯有張棟,沒吃到肉,不大高興,不過他餓得狠了,再不愛吃素,也扒了三大碗飯,直到開始打飽嗝,才擱了筷子。
飯畢,張仲微陪張棟出門消食,楊氏與林依坐著喫茶,道:「媳婦,我這裡有了些錢,後面幾日咱們都在家裡吃。」
林依應了,建議道:「娘叫流霞黃昏時去買菜,便宜不少。」
楊氏忙讓流霞記下,又與她商量過明日的菜色,這才叫她回去。
有了那一貫錢,暫時不愁生計,林依保住了嫁妝錢,心情極佳,又有張仲微賣酸文,青苗賣蘿蔔,每日總有兩、三百文的進賬,讓她感到前景一片光明。
一晃小半個月過去,她日子越過越如意,張棟卻迎來了煩心事——雅州信至,李簡夫在信中稱,只要張仲微上奏折,洪員外就撤訴,反言之,即張仲微不上奏折,這官司就要打到底。
事關張仲微,但官司卻是張棟惹出來的。連都開始抱怨他當初多管閒事,張仲微認為,反正家裡有張棟頂著,他也做不了主,乾脆不聞不問,任由張棟一人去操心。張棟只好獨自出馬,成日穿梭於昔日同僚家中,那些官場的大人們,見他求助,個個都稱願意幫忙,但就是不見厚禮不落實。張棟沒錢,只能無功折返,愁得兩鬢泛白。
這日,林依在燈下縫補一件衣裳,見張仲微撐著下巴,默默坐在窗前,遂問道:「仲微,想甚麼呢?」
張仲微眼中流露出羨慕神色,道:「哥哥已得了祥符縣縣丞的職務,過不了幾日,就要動身去任上了。」
林依好奇問道:「主薄是幾品?」
張仲微答道:「祥符乃是京畿縣,京畿縣丞是從八品。」
縣丞在一縣之中,地位僅次於知縣,手中握有實權,更何況是離開封府距離如此之近的祥符縣,張伯臨在李簡夫護佑下,想來是前途無量了,難怪張仲微羨慕。林依只能安慰他道:爹為官多年,應是有辦法的,實在不行,叫他吃官司,你自去甚麼審官東院領差遣,若是需要打點,只管與我講。
張仲微苦笑道:「咱們是一家人,怎能如此行事。」
他雖是反駁,卻無責備之意,林依猜想,也許張仲微對於過繼一事,是有些後悔的罷。
一晃又是好幾日過去,張棟還是沒想出辦法來,眼見得張伯臨就要赴任,他父子二人卻還沒著落,那頭,就愁白了一半。
張伯臨不日就要去祥符縣,趁著有時間,來邀張仲微吃酒,張仲微請示過林依,隨他一同去了。兄弟倆就近尋了個酒樓坐下,叫了一壺酒,幾碟小菜吃著,張仲微先敬張伯臨道:「恭喜哥哥謀了個好差事。」
張伯臨在兄弟面前不隱瞞,一仰脖吞吐下杯中酒,道:「哪裡是我謀的,乃是因為岳丈大人顧及你大嫂懷著身孕,不便遠行,這才與我尋了個離東京最近的缺。」
張仲微道:「既是為了方便照顧大嫂,何不就留在京裡,翰林院編修的差事,你不是能去的麼?」
張伯臨不屑道:「有名無實的職位,哪比得了京畿縣縣丞。」
張仲微點頭稱是,與他又碰了幾杯。張仲微問道:「仲微,聽說我岳丈,與伯父兩人槓上了?」
張仲微歎氣道:「我爹死活不肯讓我上奏折,有官司在身,差遣一事只能拖著,我這不知哪日才能上任呢。」
張伯臨不大關心張棟,卻憂心兄弟前程,猛吃了幾杯酒,拍著張仲微肩膀道:「你放心,此事包在哥哥身上。」
張棟都棘手的事,張伯臨能有甚麼法子?李簡夫雖是他岳丈,可又不會聽他的話。
張仲微只道他是安慰自己,隨口應了一聲,並未放在心上。
張伯臨卻不是說說而已,酒後分別回家,馬上提筆,與李簡夫寫信,信中只講了一件事,稱他要休掉李舒,至於理由,是一片空白,留待李簡夫自己去想。他寫完信,封好封茼,命一家丁雇一匹快馬,以最快的度送去雅州。
李舒從未見過張伯臨主動與她爹寫信,玩笑道:「你這個女婿,也真夠實務,差事定了,才肯賞臉與我爹寄信。」
她玩笑,張伯臨也玩笑:「是,我嫌這差事不夠好,請岳丈與我換一個,若是不肯,就把你休了。」
李舒自然聽出這是假話,輕輕捶了他一拳,笑罵:「你敢。」
她沒把張伯臨的話往心裡去,不料過了十數日,李夫人的加急信至,問她與張伯臨鬧了甚麼矛盾,竟讓他起了休妻之心。李舒大吃一驚,忙去問張伯臨,張伯臨卻道:「男人間的事,與你不相干。」
李舒心下奇怪,抖著李夫人的信道:「那我娘的信,該如何回?」
張伯臨想了想,還是將事情托盤而出,誠懇道:「我兄弟倆,承蒙岳丈關照,但人各有志,又何必強求?」
李舒理解他們的兄弟情,卻又十分委屈,落淚道:「若我爹不答應,你就真要把我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