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家先提出的,才叫和離,這同休夫並無實質區別,張梁一聽就火了,怒道:「胡說八道,我們何時和離過。」
領頭的方家管事道:「既是沒和離,你家二夫人在娘家都住了兩個多月了,怎還不見有人去接?」
張梁見他講話時,臉上隱約有笑意,立時就明白過來,敢情這是逼他去接人呢。他一時間覺得面子抹不下來,哼了一聲,甩袖子就走。李舒在旁瞧著,本沒打算出聲,甄嬸卻進言道:「方家勢大,又拿捏著張八娘,二夫人決計不會輕易被休,既是如此,大少夫人何不賣她個人情?」
李舒想了想,覺得有理,便先抬手,叫堂屋前吵鬧的方家管事們稍安勿躁。隨後進屋,勸張梁道:「二老爺,方纔你說的養鵝一事,我看可行,只是我沒做過這等事體,不曉得路數,不如你將二夫人接回來,還叫她管著。」
張梁意動,卻還是猶豫,道:「與她三分面子,她又要得意忘形了。」
怎麼勸他,李舒省得,但卻礙著兒媳的身份,不好開得口,便走出去與甄嬸耳語了幾句,甄嬸會意,與那幾個方家管事打商量:「我們二老爺,向來服軟不服硬,你們進去將二夫人如何知錯有悔意的話講幾句,他就肯接二夫人回來了。」
那幾個方家管事心想,只要能完成王氏交待的差事,怎麼說都成,於是圍到門口,七嘴八舌道:「二夫人知錯了……二夫人極想回來……二夫人想念二老爺……」
張梁聽到最後那句,老臉有些泛紅,忙打斷他們道:「既是知錯了,我就看在兒子們的份上,再與她個機會。」
李舒見他同意,便點了自己房裡的兩個媳婦子與兩個丫頭去接。既是李舒的人,見了方氏自然有話講:「老爺百般不情願,是大少夫人費了半日口舌,才說動了他。」
方氏平日不覺得,如今落難有人幫,才瞧出兒媳的好來回到家中,雖未向李舒道謝,但比先前和顏悅色許多。
張梁端著老爺架子,教訓方氏道:「往後不得肆意行事,凡事須得先問過我。」
方氏才回來,哪敢講半個不字,忙欠身應了。
張梁走後,方氏才朝椅子上坐了,大有劫後餘生之感。李舒待她倒如從前一樣恭敬,服侍她吃過茶,又主動將家中賬本奉還。
方氏雖感激李舒,但該做的一點不含糊,客套話都不講一句,就把賬本接了過來。但她只翻了幾頁,眉頭就皺了起來,問道:「怎麼只這一點子錢?」
張家如今只有六十畝地,本來就不富裕,加之她在方大頭那裡虧了二十貫,可不就只有這點錢。李舒應道:「兩位少爺帶走了盤纏,賬上的錢就去了大半,加上這兩個月的各項日用開銷,的確所剩不多。」
方氏嘀咕道:「還不是因為你房裡的下人多……」
甄嬸聽不下去,插話道:「二夫人臨走時,大少夫人房裡的下人就是她自貼嫁妝錢養活的,並不曾花公賬上一文錢。」
方氏恨不得叫李舒將整個張家都養了,但她才得了李舒的恩惠,這話不好意思講出口,便坐在那裡長吁短歎:「賬上無錢,一大家子人要養活,這可怎生是好。」
李舒在方氏那裡,連一句好話都聽不見,才不願意替她養家。便只出主意道:「二老爺想與林三娘合夥養鵝呢,聽說二夫人是與她合過伙的,不如還是照舊?」
方氏來了精神,忙將賬本又翻了幾頁,見養鵝那項的收益是二十四貫,除去一貫錢的本錢及所借的占城稻,還有二十貫出頭。她驚喜道:「養鵝竟這樣賺錢。」
李舒巴不得方氏自己能賺錢,好不眼熱她的嫁妝,忙慫恿她去尋林依,商議再次合作的事情。
方氏合了賬本,歡歡喜喜到林依房裡,見她正在悠閒剪紙頑,不禁奇道:「三娘子沒去田里照看?」
林依才聽說她回來,沒想到這樣快就見著,答道:「那幾個佃農都是做熟了的,不消我時時盯著。」
方氏朝桌邊坐下,取了剪紙來瞧,稱讚幾聲手巧,道明來意:「我還與三娘子合夥養鵝呀?」
林依早料到她遲早要來,取出一張寫好的契紙,道:「我還是讓一成利與二夫人,本錢一人一半。」
方氏對此分法自然是滿意的,就接過契紙來瞧,見那上頭寫著她需出本錢二十貫,立時愣了:「怎麼這樣多?」
林依解釋道:「我瞧養鵝有賺頭,新添了七畝苜蓿地,鵝養多了,院子裡歇不下,就還在那近前搭建了兩間鵝捨,這二十貫裡頭,含有買地的錢,與蓋鵝捨的費用。」
方氏不滿道:「買地的錢怎麼也要我出?」
青苗暗地裡白了她一眼,道:「二夫人,既是合夥,怎能只叫我們三娘子出地?先前那三畝苜蓿,就沒算你的錢,這回有十畝,可不能再讓我們三娘子一人出了。」
方氏講不出反駁的理由,又拿不出十七貫錢,猶豫道:「要不從分紅裡扣?」
青苗撲哧笑出來:「二夫人,哪有這個理。」
「怎麼不行?」方氏著起急來。
林依早就想好了對付她的辦法,忙道:「二夫人若是暫時拿不出錢,何不先少合夥幾畝地?」
方氏見有解決之意,便問:「怎麼說?」
林依道:「還同先前一樣,合夥養五十隻,如何?」
方氏願意,卻又疑惑:「那你剩下的幾畝地怎辦?」
林依笑道:「少不得我自己一人承擔了。」
方氏暗自驚訝,沒想到兩個月未見,林依財大氣粗起來,竟有能耐獨自承擔那許多的成本。她簽過五十隻鵝的契約,回去與李舒感歎:「沒想到林三娘也有財的一日。」
李舒不以為意,道:「二夫人言重,她不就多養了幾隻鵝,什麼財。」
方氏嫌棄她沒眼光,與她算賬,林依十畝苜蓿地,養了五百隻鵝,至少能賺三百多貫。李舒猶道:「三百貫也算不得多。」
方氏恨道:「鵝不比豬,出欄快著呢,兩個多月就能賺一筆。」
年收入沒過萬貫,還是入不了李舒的眼,不過她懶得再與方氏辯駁,便道:「既是賺錢,二夫人與她合夥,也能掙不少。」
方氏遺憾道:「可惜我本錢不多,只與她合養了五十隻。」
李舒問道:「若全部合養,二夫人須出本錢幾多?」
方氏見她有借本錢之意,大喜,忙道:「不多,十七貫。」
李舒就要答應下來,甄嬸卻在後面扯她衣裳,她只好住了嘴,另將些不鹹不淡的話來講。方氏失望,無精打采應了幾句,揮手叫她下去。
李舒回房,問甄嬸道:「十七貫值什麼,把給她討個歡喜又如何?」
甄嬸道:「大少夫人還瞧不出來?只要二夫人得意了,她就不許別個好過,還是叫她過得不如意,時不時挨二老爺的訓斥才好。」
李舒一想,果然如此,方氏被趕回娘家的這兩個月,才是真愜意舒適的兩個月,於是就抿嘴笑了:「甄嬸你一把年紀,原來是個壞的。」
不多時,張梁自冬麥房裡出來,得知方氏只與林依合夥養了五十隻鵝,很是失望,道:「家裡的錢,所剩無幾,稻子又還沒熟,剩下這幾個月,如何度日?」
方氏道:「我也想多養,但沒得本錢,奈何?」
為何沒得本錢,還不是因為方氏敗家,張梁瞪她道:「你既當家,就要想辦法,總不能讓全家人餓肚子。」
方氏嘀咕道:「兒媳有錢,卻不肯拿出來。」
張梁可不敢向李舒討錢,叮囑方氏道:「兒子們在京城,還要仰仗李太守的關係,你切莫得罪了兒媳。」
方氏才從娘家回來,還記得要收斂,便點頭應了,犯愁道:「這時節,哪裡去弄錢,真是急煞人。」
張梁恨她不爭氣,責罵道:「就你只會花,不會掙,瞧瞧隔壁林三娘,孤身一人,只有一名丫頭相助,日子過得比咱們還紅火些。」
方氏低頭挨訓,聽著聽著,突然撫掌道:「我有一絕妙好計,立時能夠生財。」
張梁將信將疑:「你能有什麼好主意,莫和先前那些事一樣,賠了夫人又折兵。」
方氏不接話,先奔回房中翻箱倒櫃,尋出一紙泛黃的婚約來,仔細將褶子撫平,拿出來與張梁瞧,笑道:「就憑這個,咱們家每年都能添千貫收益,或許還不止。」
張梁還是疑惑,方氏一項一項與他道來,林依的水田,林依的旱地,林依的豬圈,林依的鵝群,講著講著,眉飛色舞,唾沫橫飛,好似那些產業,已是她張家的。
張梁亦心生驚喜,林依無依無靠一孤女,可比李舒好拿捏多了,叫她拿錢出來貼補家用,不怕她不肯。但他心裡還惦記著金姐那檔子事,擔憂道:「林三娘不是個良善的,她要進了咱們家門,又放跑我的妾,可怎麼好?」
金姐到底是誰放跑的,方氏再清楚不過,她心裡虛,忙別過臉去,道:「陳年往事,還提它作甚,我看林三娘不錯,又會掙錢,又比伯臨媳婦懂事,不管養豬養鵝,都曉得分我幾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