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既是想出了生財之道,便一刻也不肯耽誤,先去楊氏房裡,詢問道:「大夫人的占城稻種,可有下地?」
楊氏正在佛龕前敲木魚,見她來了,忙停了手,請她到桌前坐下,答道:「蜀地肥沃,米好,占城稻恐怕無人肯吃,因此沒種。」
林依道:「大夫人將種子留著也無用,何不賣與我?」
有錢賺,楊氏自然是肯的,但卻疑惑:「你種了來作甚?」
林依笑道:「好歹是門糧食,做甚麼不好?」
楊氏贊同道:「占城稻雖粗糙,但旱地能種,你種來也不算虧。」
林依道:「可不是,好些的水田,實在太貴,還是旱田便宜。」
一個願賣,一個願買,便來商議價錢,楊氏道:「我們家幾口人,每日吃的都是你地裡的菜,卻還收了你一份飯食錢,本就過意不去,哪裡還好意思收稻種錢。」
菜蔬一事,確是楊氏一家佔了便宜,於是林依就不客氣,收了流霞與田氏抬出來的一筐稻種。楊氏教她道:「這是寒占,本該七月種,九月收,現下雖遲了幾日,但也差不離,你趕緊買幾塊地種了去。」
林依謝過她,請了流霞幫忙,將稻種抬回自己屋裡。青苗見了,驚訝道:「這時節還能種甚麼稻子?」
林依將占城稻的好處講與她聽,又叮囑她口風嚴些,再才遣她去城裡尋丁牙儈,托他買地。旱地極好買到,沒出三天,丁牙儈就傳了消息來。林依留青苗在家,親自去城裡商談各色事項。丁牙儈道:「旱地不值錢,兩貫錢一畝,許多人爭著賣。」
林依吃驚,這樣說來,水田的價格竟是旱地的二十倍?丁牙儈解釋一番,她才恍然,水田對灌溉條件要求高,方圓無水,就墾不得田,旱地卻沒這個限制,隨便哪裡都能墾荒。
自上次她租過地,丁牙儈已習慣她的種田方式與他人不同,問也不問她買來作甚,只道:「你要買幾畝?」
兩貫一畝,實在是便宜,林依心癢癢,無奈還要留買地蓋房的錢,且占城稻種也不夠多,於是最後只買了二十五畝。
田已買得,但這回她卻未雇佃農,只與青苗兩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如此起早貪黑忙碌了好幾日,終於將占城稻全部種完。因她未種過占城稻,對稻種出苗數量的估算有偏差,待得種子種完,地卻還剩了三畝,林依望著空地犯愁:「這種點甚麼好,總不能荒著。」
青苗嘟囔道:「三娘子神神秘秘,種這麼些旱稻,到底要作甚。」
林依笑道:「怕你嘴不嚴,才沒告訴你。」
青苗頓足道:「我哪裡誤過三娘子的事。」
林依仔細回想,還真沒有,連忙道歉,將她想以占城稻來養豬一事講了。青苗還不信,道:「唬人,既是要養豬,蓋屋作甚麼。」
林依奇道:「不蓋豬圈,怎麼養?」
青苗不以為然:「幾頭豬而已,搭個茅草屋便得,難不成還要蓋磚瓦房?」
林依並不解釋,只問:「咱們現在豬圈,為何要時時鎖門?」
青苗恍然大悟,蓋嚴實的豬圈,乃是為了防小人,看來黑七郎又有事做了,她指了那幾畝空田道:「既是要養豬,何不種幾畝苜蓿,豬能吃,人也能吃。」
林依沒吃過這個,驚訝道:「這個也能吃?」
青苗連連點頭:「把那嫩芽掐下來拌一拌,可好吃哩。」
林依點頭道:「那成,就種苜蓿罷。」
青苗賺錢之心,比林依更盛,立時拉了她回家取錢,進城買苜蓿種子去了。此時李舒新蓋的屋已動工,林依洗淨了手臉,到院側看熱鬧,張家下人,還有幾個鄰居,都在這裡幫忙蓋房,楊嬸亦在其中,見了她,招呼道:「三娘子快來,這裡做一天活兒,大少夫人把五十文工錢哩。」
在鄉下,一天掙五十文,確是不少,林依朝左右望望,問道:「你放著正經活兒不做,到這裡搬磚,不怕二夫人責罵?」
楊嬸撇嘴道:「你以為她白放我來麼,我與任嬸兩個,在這裡做活,她那裡就不給我們月錢。」
林依笑道:「反正你那月錢,也沒幾個。」
楊嬸道:「可不是,還時常拖著不。」
任嬸過來,與楊嬸一道抬那磚筐,問林依道:「三娘子日日朝地裡跑,作甚麼呢?」
林依扯謊道:「佃了別人家幾畝地種,不然吃甚麼。」
任嬸面露同情,嘖嘖了幾聲,講出來的話,卻不甚中聽,楊嬸要罵她,林依只當沒聽見,繞到院子後面瞧了一會兒,暗自把蓋豬圈的地選定。
晚上,青苗將苜蓿種子買了回來,二日兩人起了大早,到田里把種子撒了。忙完田間的事,她又去了李舒房裡,閒話間打聽到了如何辦理買地蓋屋的各項手續。
謹慎起見,她並未親自辦理,只遣了青苗前往裡正家,但蓋房不比買地可以靜悄悄的,待得破土動工,村裡就有人在議論:「聽說那屋是林三娘的?她怎能蓋屋,是不是立了女戶?」
閒話總是傳得飛快,轉眼就到了方氏耳裡,她十分驚訝,馬上喚了任嬸來問:「林三娘立了女戶了?我怎麼不知?你趕緊去打聽打聽。」任嬸正在幫李舒蓋屋掙工錢,這一去打聽,可要耽誤半天工,因此她極不願意,磨蹭道:「不過立戶,值甚麼,就算立了又怎地。」
方氏到底當了幾十年家,想得多些,斥道:「你知道甚麼,她立了女戶,就能買田,還不趕緊去打聽打聽,她上回賣菜賺的錢,是不是全換作了田地?」
任嬸一愣:「若真換作了田,那她家當可不好。」
方氏眼一瞪:「休要廢話,趕緊去。」
任嬸想到林依可能是有錢的,心思就活動起來,連忙行動,先去青苗那裡套話,可惜青苗是見了她就啐的,根本不讓她近身。任嬸無法,眼珠一轉,想起楊嬸與林依素來交好,忙重回蓋房工地,問她道:「聽說咱們院兒後蓋的屋,是林三娘的?」
楊嬸道:「我只聽人這樣說,是不是的,沒去問。」
任嬸慫恿她道:「那你還不趕緊去問問。」
楊嬸警惕起來,道:「你打聽這個作甚,就算是她的,也與你沒干係。」
任嬸笑道:「你想哪裡去了,我是想,若那屋子是她的,咱們去與她幫忙呀。」
楊嬸仍舊狐疑:「你有這般好心?你不是一向與她不對付的?」
任嬸大呼冤枉,道:「哪回不是二夫人指使我幹的,主人吩咐,你敢不從?」
楊嬸曉得她是個壞心腸,但這話也有些道理,便道:「先把今日的活兒做完,晚間我再去問。」
任嬸大喜,抬筐時格外往自己這邊扯了扯,好叫楊嬸輕鬆些。
晚飯後,楊嬸真朝林依屋裡去。林依又要照管田里,又要盯著蓋屋,累了一天,正倚在床邊閉目養神。楊嬸不願打擾她,正欲回轉,青苗輕聲問道:「有事?」
楊嬸道:「無事,問問後頭蓋的屋,可是三娘子的。」
林依聽見是楊嬸的聲音,便睜了眼,起身請她進來坐。青苗提壺倒了盞茶過去,道:「你聽哪個講的?」
楊嬸實話實說道:「下午聽任嬸說的。」
外頭傳言,林依也曾聽到過幾回,不過立戶,甚至買田,遲早是瞞不住的,傳開了也就傳開了,她只擔心養豬後,有人欺她孤身無援,要來搗亂。她曉得楊嬸待她好,便將這疑慮道與她聽。
楊嬸驚訝道:「外頭傳說你立了戶,買了田,竟是真的?」
林依苦笑道:「實不相瞞,確是置一些薄產,正擔心有人來勒索呢。」
楊嬸卻大笑:「三娘子聰敏人,怎這事兒犯了糊塗?」
林依奇道:「怎麼說?」
楊嬸將正房方向指了指,道:「要是二夫人曉得你有錢,不消你說得,自遣人幫你看田看屋擋潑皮,哪消你操半點心。」
青苗歡喜道:「是這個理,咱們怎沒想到。」
林依確是需要人庇護,備選人等到,只有張家大房或二房,而張家大房如今敗落,人丁也稀少,自身尚且顧不來,哪有能力護她;張家二房倒是強些,但那方氏……林依一想起就直搖頭:「我這點子產業,二夫人哪裡瞧得上眼。」
楊嬸嗤道:「那是她自己心太高,也不瞧瞧,她如今只得六十畝地,屋少了一半,下人的月錢都不出來,真不知她哪來的臉面嫌棄你。」
怎辦?是向方氏示好,尋求保護,還是等著潑皮無賴上門勒索?林依沒猶豫多大會兒,就選擇了前者。
青苗見她拿定了主意,卻又長吁短歎,忙安慰她道:「今時不同往日,我們如今是下戶,二夫人也是下戶,她憑甚麼瞧不起咱們,憑甚麼要刁難?」
楊嬸也附和:「正是,巴結還來不及。」
好不好的,也只有這一條路,要怨就只能怨走漏了消息,林依歎了口氣,吩咐青苗道:「你明日進城去,備一份禮,我要去拜見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