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微一臉紅,氣氛變得尷尬起來,林依正想著講點甚麼,正房那邊傳來銅盆落地的聲音,匡噹一聲,嚇了他們一跳。青苗最善打聽消息,不待吩咐就竄了出去,一會兒功夫就又回轉,道:「是大少爺房裡,洗臉盆翻了。」
張仲微與林依不解,他們房裡有人侍候,怎會翻了洗臉盆,難不成是新婚小兩口乾架了?青苗吃吃地笑,原來昨日燈光昏暗,張伯臨未將李舒瞧清楚,今日早上起來洗臉,才現李舒生得比他還黑,猛然間唬了一跳,這才將銅盆打翻了。
張仲微不以為然道:「黑點有甚麼,鄉下娘子,哪個不黑?」
青苗不知覺朝旁邊看了一眼,林依先前在麥田忙活,現在在稻田忙活,雖長相不差,但算不得白淨。
她看著張仲微就笑了:「大少爺可不如二少爺這般實誠。」
張仲微聽了這話,沖林依咧嘴一笑,扭頭跑了。
這時李舒的嫁妝,正在朝院子裡抬,林依與青苗便仍立在窗前看熱鬧。一箱一箱又一箱,青苗掰著指頭,竟數不過來,笑道:「任嬸總與我吹噓二夫人的嫁妝如何如何多,我看還不抵這位大少夫人的零頭。」
林依道:「不是一輩人,有甚麼好比,大少夫人的嫁妝,也是張家的物事。」
任嬸也立在屋簷下看熱鬧,本遵著方氏吩咐,沒有去幫忙,此刻見林依的話,大呼有理:「既是張家的物事,我還客氣甚麼。」她將袖子一挽,就去喚楊嬸:「咱們把那箱籠,抬兩個去二夫人房裡。」
楊嬸不願意,道:「哪有兒媳的妝奩,擱到婆母屋裡的,惹人笑話。」
任嬸道:「月錢短了,新衣沒指望了,咱們不幫著二夫人撈些錢,你就等著餓肚子罷。」
楊嬸也是深受二房無錢之苦,一思忖,反正丟人也是方氏丟人,與她們甚麼相干,於是就應了,與任嬸兩個,趁亂搬了一大一小兩隻箱子,抬到了方氏屋裡去。
方氏見了箱子上扎的紅花,驚訝道:「這是媳婦的妝奩呀,你們怎麼抬到我這裡來了?」
任嬸做個噤聲的手勢,悄聲道:「二夫人小聲些,咱們先將這兩隻箱子藏起,等到天黑,運去城裡當掉,換錢回來花。」
方氏自詡書香門娘子,哪肯做這等事體,斥道:「偷雞摸狗的事,你們也做得出來,還不趕緊還去。」
任嬸勸道:「大少夫人已是張家人,拿嫁妝貼補家用,難道不應該?」
這話方氏認同,陷入猶豫,任嬸瞧得她意動,繼續添火:「二夫人要不瞞下這兩隻箱子,就只能開口去向大少夫人討要……」
她說得輕巧,李家的嫁妝,都是有數的,哪能叫你輕鬆瞞下來,她們把箱子搬走沒一會兒,錦書就現少了數目,進去向李舒稟道:「大少夫人,方才任嬸與楊嬸來搬箱籠,我還道她們是來幫忙的,哪想有兩隻箱子不見了蹤影,定是她們抬去藏起了。」
張伯臨方才見了李舒真容,已不知去了哪裡,只留李舒獨坐,她側頭問道:「當真?」
錦書就遣了個小丫頭去打探消息,那小丫頭大概也是訓好了才帶來的,輕手輕腳繞到屋後,手沾唾沫將方氏臥房的後窗紙戳了個小洞,朝裡一看,地上赫然兩隻箱籠,正是李舒的嫁妝。
錦:「大少夫人,我去討。」
李舒擺手,想了一時,道:「備禮,我去瞧瞧二夫人。」
錦書一愣:「早上才拜見過……」
李舒不悅道:「身為兒媳,本就該在婆母跟前侍奉,這還分回數?」
錦書垂頭,忙去開箱翻尋,挑了幾樣出來,擱在托盤裡,捧來與李舒瞧,問道:「大少夫人,可使得?」
李舒就著她的手看了看,一件玉雕的如意童子,一對青白釉瓜稜小罐、一方方池帶蓋歙硯,她皺眉道:「你這挑的都是些甚麼亂七八糟的禮?二夫人可是我婆母,不可怠慢。」
錦書不解:「我聽聞二夫人乃是出身書香門……」
李舒嘴角有一絲不明意味的笑容,打斷她道:「換了,取幾樣金飾,好衣料拿幾批。」
錦書便將托盤撤下,另取了一對彎鉤金耳環並一匹桃核文錦。李舒嫌少,錦:「鄉下婦人眼皮子淺,大少夫人莫要把她胃口養大了。」
李舒斥道:「她是我婆母,你再這樣不敬,就到外頭跪著去。」
錦書忙閉了嘴。
李舒雖斥她,卻也沒再提禮少的事,命她取個精巧小錦盒將金耳環裝了,與文錦一起捧著,隨她去見方氏。
那兩隻箱子,還擱在屋中,方氏見了她,就有些不好意思,卻又不肯服軟,便道:「我進張家門時,不等婆母開口,就自獻了幾畝田出來貼補家用。」
李舒命錦舒將禮物放到桌上,笑道:「媳婦哪能與婆母相提並論,自然是比不上的。」
方氏被捧高,啞口無言,但看了桌上的厚禮,又生不起氣來,臉上的笑,也壓不下去。
李舒指了地上的箱子,又道:「都怪媳婦不謹慎,忘了與任、楊兩位嬸子說明,這兩隻箱籠裡,裝的乃是下人的物事,她們方才要洗漱,遍尋不著臉盆等物,著急來問,我這才得知弄混了。」
下人的物事都不放過,方氏臉面,這回丟大了,她狠瞪任嬸一眼,罵道:「作死的下人,看我怎麼罰她。」
李舒忙道:「全是媳婦疏忽,怪不得任嬸,只望二夫人將箱子還我,我那幾個丫頭,還等著洗臉。」
方氏的臉,止不住地就紅了,忙揮手叫任嬸與楊嬸幫李舒把箱子搬出去。
任嬸搬完箱子回來,感歎道:「這位大少夫人好生厲害。」
方氏正在開錦盒欣賞金耳環,聞言隨手一盒子丟出去,砸在任嬸鼻子上,怒罵:「不長眼的下人,害我丟這樣大的臉。」
任嬸鼻子脆弱,兩道血水淌了下來,她一面伸手去捂,一面叫道:「二夫人,我是一心為張家打算,她再有錢又如何,全家大小一應開銷,還是從你這裡出。」
方氏還是罵:「她送的這兩樣禮,不值錢?」
任嬸更委屈,道:「若不是我將她箱子抬了來,她壓根兒就不會進二夫人房門,又何來送禮一說?」
方氏一琢磨,還真是這個道理,李舒確是為了討回笛子,才送了這兩樣禮來,不然早上奉茶時,怎麼不見動靜。她想通關節,就又笑了,親自翻了塊帕子丟給任嬸擦鼻血,笑道:「你是個忠心的,行事也不錯,往後還得這樣辦。」
任嬸見她想轉過來,也笑了,道:「二夫人英明,就是該壓著她些,她才肯出力。」
她鼻子還是血流不止,不敢再停留,告了個罪,退出去尋藥草來塞鼻子。不想楊嬸已在外頭候著,見她出來,忙將她拉至一旁,將一包鐵錢遞與她道:「方纔大少夫人將我喚了去,說累我們受了委屈,抓了一把錢與我們壓驚。」
任嬸立時打開數了數,只有一百來文,她又驚又喜,不顧才剛攛掇過方氏彈壓李舒,歌功頌德道:「大少夫人真真是好人,菩薩心腸……」
楊嬸還不瞭解她性子,白了一眼過去,道:「省省罷,我正後悔被你拉下水,不該去搬那箱籠,惹來大少夫人記恨。」
任嬸也有些後悔,早曉得李舒是這般大方之人,就不去招惹她了,巴結巴結討個賞錢,多好的事。她心裡後悔,嘴上卻不服軟道:「幸虧我叫你一起搬箱籠,不然這賞錢,就只有我的,沒你的份。」
說著,說著,那鼻血又流了出來,楊嬸叫了聲「哎喲」,問道:「二夫人砸的?」
任嬸小聲罵了幾句,點頭道:「除了她還有誰。」
楊嬸拉了她到偏房,一面幫她止血,一面笑話她:「可惜我不是二夫人陪嫁,討不了這好。」
任嬸嘀咕道:「你以為我願意?」
正說著,錦:「兩位嬸子,咱們家可還有空房?」
任嬸與楊嬸才拿過李舒的賞錢,不敢怠慢她的貼身丫頭,連忙起身相迎,一個搬凳子,一個倒茶水,問道:「幾間空著的偏房,不是指給你們瞧過的?」
錦:「有兩間堆著糧,只一間空的,哪裡夠用?」
原來因李家不曾來鋪房,不曉得婚房尺寸,家什打多了,根本放不下。家什都放不下,那些箱籠自不必說,將僅剩的一間空屋擠了個滿滿當當。
楊嬸出去看了一回,疑惑問道:「那屋子夠大,不是將箱籠都堆下了麼。」
錦:「我們大少夫人帶了兩房下人來,還有大小丫頭共四名,昨日那間屋子就住不下,有人睡在地壩上,今兒屋子被嫁妝佔了,更是沒住處了。」
任嬸與楊嬸聽得咂舌,沒好意思說她們看那些人穿得光鮮,還以為是送親客,轉眼要回去的,沒曾想竟是和她們一樣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