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滿臉陰鬱的看著手中七份供詞,這其中有四份內容一致,都是直指大皇子主動挑釁生事,毆打三皇子並投湖嫁禍三皇子;另三份的內容也是相差不多,不過換成了三皇子尋釁滋事,大皇子成了被欺辱的角色,後來受不住打了三皇子一頓,但最後投湖那段卻是一樣,是大皇子自己跳入湖中的。
「怎麼只有七個?」朱翊鈞聲音低沉,這是明顯壓抑著怒火所致。
陳矩微躬了下身子,臉色如常的答道:「回萬歲爺,您催的緊,眼瞅著時間不夠了,最後一個不願招,老奴就直接吩咐人埋了。」
朱翊鈞並沒有在乎一個小太監的死活,把手中的那三份供詞晃動了一下:「這些你有幾成把握是真?」
陳矩皺著眉考慮了片刻,沒有把話說得太滿:「六成!他們都是被單獨提出來訊問的,老奴全用了刑,其中一個被打的不在床上躺個一年半載,絕下不了地!不過,也存在他們事前便串供的可能。」
朱翊鈞沒有接這茬,而是對身後的許福吩咐道:「你去把皇三子帶來。」
許福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提醒道:「萬歲爺,這眼瞅著就要三更天了,是不是……」
「讓你去就去,哪來那麼多廢話?就算睡了,你也要把他給朕拖起來!還有心情睡?今晚不把事情處理妥了,朕睡不著誰也別想睡個囫圇覺!還不快去!」朱翊鈞直接把手中的供詞拍在條案上,嘴裡的聲音也是越說越大。
陳矩偷偷向許福打了個眼色,讓他快去,免得再待下去被遷怒。皇上生氣了,今夜誰也別想安生。
許福躬了下身子,小跑著離開了這裡。
朱翊鈞大喘了口氣,端起條案上的茶杯就喝,極品雨前龍井剛入口,就被直接吐了出來,把手中的茶杯用力摔在地上。
「啪!」
伴隨著茶杯的破碎聲,朱翊鈞的怒吼聲也傳來出來:「人呢!都死哪去了?誰上的茶?這麼涼的茶水,想喝死朕是不是!你們一個個是不是巴不得朕早死?百官在朝堂上給朕氣受,在奏疏上罵朕,就連你們是不是也想朕早點死好去迎合你們的新主子?告訴你們,朕還沒死呢……」
在西暖閣外伺候的小太監和宮女瞬間進入暖閣內跪了一地,一個個面色如土,大氣也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被震怒的朱翊鈞處置。
這時候也只有陳矩還站著,他幾步走到朱翊鈞身後,輕捶著朱翊鈞的背給他順氣,嘴裡小聲勸慰道:「萬歲爺,您消消氣,三皇子眼瞅著就到,看到您這樣,還不被您嚇得什麼也說不出嗎?您還得聽一聽三皇子的解釋呢。」
朱翊鈞聽了陳矩的勸解,又大罵了幾句才住了嘴。陳矩趁機沖還跪在地上瑟瑟抖的太監宮女們揮了揮手,讓他們趕緊出去,然後又親手泡了杯茶,放在朱翊鈞的面前,接著又走到朱翊鈞身後繼續捶背。
「萬歲爺,老奴在御馬監跟那些養馬的漢子廝混慣了,這泡茶的功夫也粗鄙的很,您要是喝著不對口味…呃,那老奴也無能為力了。」
朱翊鈞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嘴裡罵道:「你這老貨,不是一直挺正直端正的嗎?什麼時候也學會了打諢插科了?」
「老奴這叫豪爽、豪爽!這兩年跟萬歲爺身邊多了,自然也就學的豪爽了。」陳矩躬了躬身子,一本正經的說道。
經過剛才的一陣怒罵和陳矩的勸慰,朱翊鈞的心情好了一些,端起陳矩泡的茶喝了一口,也不表意見,嘴裡著牢騷:「這件事著實讓朕難做啊!不論事實如何,有那麼多人看到了皇長子被從水中救起,朕若是沒有一個能說得過去的交代,恐怕很多人會不依啊!特別是那些科道言官和守舊大臣,不,現在幾乎已經是滿朝文武了,在這件事上他們絕對會讓朕難堪的。」
陳矩點了下頭,也不說話,這件事不是他可以參與的,也不是他能夠參與的,他只要帶著耳朵聽朱翊鈞牢騷就行了。
陳矩九歲入宮,在內書堂認真讀了幾年書,之後就從沒放下過,說他飽讀詩書一點也不為過。熟讀經文、演習孔孟,他牢記祖宗法度,聖賢道理,所以,從內心深處講,在立儲的問題上,他還是傾向於皇長子朱常洛的。
這時,許福帶著朱常洵走了進來,在朱翊鈞面前跪下道:「萬歲爺,三皇子殿下到了。」
朱翊鈞擺了擺手:「你先下去吧。」
許福站起來,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說道:「萬歲爺,奴婢在看守三皇子殿下的房外,看到貴妃娘娘在那跪著,聽負責守衛的近侍講,貴妃娘娘在那跪了差不多兩個時辰了,也不讓他們告知萬歲爺。」
朱翊鈞皺了下眉頭,心中莫名一軟,不過還是開口說道:「他們是否放鄭貴妃進入過朱常洵的房間?」
「奴婢問了,他們沒有讓任何人見過三皇子。據他們說,三皇子殿下剛被關進去時一直哭鬧不止,是貴妃娘娘趕去把三皇子大罵了一頓,也讓三皇子安靜下來的。之後,貴妃娘娘就一直在那裡跪著。」許福恭敬的答道。
朱翊鈞閉上了眼睛,心中又再次煩亂起來。過了片刻,睜開眼睛神情疲憊的說道:「許福,你去告訴她,就說朕…朕相信朱常洵不會做那忤逆之事的,讓她先回宮去吧。」
「是!」許福躬身退了出去。
朱翊鈞再次閉上了眼睛,心裡凌亂的很。腦中一會是朱常洵指著朱常洛的鼻子大罵都人之子,一會是鄭貴妃跪在天寒地凍的外面滿臉淚水、瑟瑟抖,一會又是滿朝文武全都跪在他面前怎麼都不起來,他走到哪,那些大臣跟著跪到哪……
煩躁的一腳踹開面前的條案,朱翊鈞指著從進來後就跪在地上一言不滿臉委屈的朱常洵大罵道:「你這逆子,所有的事都是因為你!要不是你,朕會這麼被動?要不是你,你母妃會在恁冷的外面跪這麼長時間?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朕用得著跟滿朝文武鬥氣?你、你、逆子!」
「匡!」
面前的條案終於在朱翊鈞又一腳踹過去後,倒在了地上。
「嗚……」
朱常洵被暴怒的朱翊鈞嚇得哭了出來,他還從沒見過一向寵著自己的父皇過這麼大脾氣,再加上今天無緣無故挨了這麼多的打,心中無限委屈,越哭越傷心,越傷心哭聲越大……
朱翊鈞被嚎啕大哭的朱常洵搞得更加心煩意亂,不由得大喝一聲:「住口……!」
朱常洵被嚇的一顫,不敢再大聲哭泣,只是在不斷地哽咽。
朱翊鈞這個頭疼啊,這還怎麼問話?想了想只好嚇唬道:「朕問你什麼,你照實回答什麼,不然,朕把你和你母妃全打進冷宮,今後永不再見你們!聽到沒有?」
朱常洵被嚇壞了,冷宮是什麼他還是聽過的,那裡見不到父皇、沒有了下人、沒有了好看的衣服、沒有了好吃的鹿肉、沒有了好喝的八福八寶羹……
「嗯。」他趕緊點了點頭。
「朕問你,你今天可說過…都人之子?」朱翊鈞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
「嗯。」
「朕警告你,今後要是敢再說這話,朕打斷你的腿!這輩子都把這幾個字給朕忘記不許再說!記的了嗎?」
「嗯。」朱常洵小聲的答應了一聲。
「記住了嗎?」朱翊鈞大聲的問道。
「記、記住了。」
「哼!今天的事情朕已經全知道了!」朱翊鈞滿臉怒氣的盯著朱常洵,直到朱常洵臉上露出驚慌的神情,才收回目光甩了下袖子說道:「你再給朕重述一遍事情的經過,要是被朕現了一句不實,朕就馬上下旨把你和你母妃打入冷宮,從此不再相見!」
陳矩已經把頭低得不能再低了,真後悔剛才沒跟許福一塊出去,實在想不到皇上對三皇子連哄帶騙外加恐嚇的招數都用了出來!嗯,爺們今天沒帶耳朵和眼睛來,什麼也沒聽到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