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媚的陽米自二月晴朗的天空灑落下來。隊隊步兵整啼……鋪平砸實的道路經過,那簇新的作戰軍服如一道道灰色的浪潮起伏不定。
軍官和士兵的膚色古銅,精神奕奕的扛著槍,背著行軍被湧向新落成的漢城車站,步兵後面是一隊炮兵,只是他們的炮早已運上了火車,因此許多人都是兩手空空的。顯得悠閒自在,大鬍子帶著警衛落在最後,在火豐頭的蒸汽汽笛聲中笑嘻嘻的與幾個來送別的好友道別。
王秋穿著筆挺的軍服。臉上董角分明,鬍子拉茬,戴著大簷帽更顯得英武非凡,他的眼眸中閃過那麼一點兒落寂,戴著白手套的手攥成了舉頭錘了捶大鬍子的胸口:「這一趟又便宜你啦,軍官團還真是背得很,去廣西沒我的份兒,這一次去北邊,又是你們新軍團打前哨,我看我乾脆來你們新軍團做個團副的了,整天在這練兵,一點兒勁都沒有。」
大鬍子莞爾一笑,生生的受了他一拳:「這一趟只是警戒邊境,又不是入遼東去剿匪,不是什麼好差事,跟著少帥有的是仗打,你急什麼。」
王秋爭辯道:「誰說的,朝廷還沒說讓誰帶兵圍剿呢,靠遼東那些個八旗,嘿嘿,說不準這差事就落在咱們頭上,偏偏便宜了你,好啦,你不要安慰啦,越是這樣。我心裡就越不舒服。」
邊上的袁世凱哈哈大笑:「那我的衛戍團豈不是更芒枉,自成軍以來就沒有上過戰場,你看看這衛戍兩個字,一輩子都指望不上有立功受賞的機會啦。王秋,不要說這個,大鬍子要走,無論如何也要強打點歡笑出來,回去咱們喝酒消愁。」
袁世凱如今也算是正式踏足軍旅,那書生氣早已不見了蹤影,皮膚也曬黑了不少,穿上這身軍官服,倒也有模有樣,只是身材矮了些,比起王秋差了點颯爽。
王秋擠出點兒笑容,拍拍大鬍子的肩:「其餘的話就不必說了,火車就要開了,等你回來,咱們等著喝你的慶功宴。」
大鬍子點了點頭,朝袁世凱道:「咱們認識的多,承蒙袁兄弟來相送,兄弟銘記這份恩情,待回了漢城再敘吧。」說完又朝王朝點了點,頭,轉身帶著一隊警衛進入車站。
「你看……吧」王秋摘下大簷帽頗有些顧唐的搖了搖頭:「又讓人爭先啦,妾袁,今日喝酒你請客,算是安慰安慰我。
袁世凱哭笑不得的點點頭。
其實王秋煩的不止是這個,前些日子大鬍子試探過他,王秋對大清朝倒是沒有多少惡意,卻對吳辰是絕對忠誠的,經過研究之後。大鬍子決心正式吸收他為復興社社員,邀請他去談話,王秋當時就愣了,這件事對他的衝擊太大,他至始至終就沒有想過什麼驅除勒虜的問題,等到大鬍子說到吳辰是復興社總裁時,他還是硬著頭皮願意加入。
王秋能有今天,一切都是吳辰給的,他的頭腦比別人簡單,反正就是認準了吳辰,吳辰往東。他也跟著往東,吳辰指北,就算是北面是刀山火海,他也義無反顧的去,在別人看來這或許是奴性的表現,可是在他看來,自個兒對吳辰的忠誠就帶有神聖色彩了,他願意,也是這麼做的。
只是加入歸加入,王秋的心裡頭卻隱隱有些擔心,不是擔心自己,是擔心這個跟了半輩子的少帥,少帥年輕不懂事,或許是腦子熱作出的選擇,大清朝是什麼?在王秋眼裡就是一頭龐然的洪水猛獸,少帥和他們去鬥,說不准要吃虧的。
蒸汽車緩緩啟動,伴隨著巨大的嘶鳴聲駛離月台,漸行漸遠。
徐如貴只是個本份的伐木工人,因山東老家遭了災,官府並不救濟,無奈之下只好隨著浩浩蕩蕩的闖關東大潮在遼東靠著伐木勉強養著兩個,孩子,安東縣境沙河子、大東溝、大孤山這些地兒都是伐木的極佳場所,這裡的市集到處都堆滿了木料,遠處便是一望無際的林子,水曲柳、作木、榆木、概木、樺木、揪木、松木遍地都是,因此這裡討生計的伐木工極多。
而如今,徐如貴放下了斧子。扛著長矛成為了鳳凰城守衛的一員,這絕不是偶然的,前些年渡江去朝鮮的遼東人越來越多,遼東數省的漢人跑了個乾淨,有田地的人家也寧願將田地荒蕪著,跑到朝鮮去,據說在那裡有飯吃,有遮風避雨的地兒,孩子還可以唸書,不必再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世代務農,有一些從朝鮮來的親戚回來探親,動不動就是拿出碎銀來接濟這些個窮親戚。更是堅定了遼東人的信心,一時間闖關東變成了闖朝鮮,整個遼東十室九空,土地一下子便荒蕪了。
似徐如貴這樣的伐木工人卻沒有跑,畢竟他們這些年在這裡做違禁的事時間長了,賺的銀子其實也不少,這些木材誰砍了就是誰的,做好幫派團伙的標識丟一條榆木下去過幾個月就能收到七個銅錢,若是做的多,一天多砍些,足月下來,七八兩銀子也是有的。再說伐木工人都是以團伙為單位,大夥兒同吃同住,也積累些感情,到了朝鮮恐怕就要分道揚鐮了,幫派的頭目們也不樂意讓人走,一些心氣兒好的說不准還會放人,脾氣暴躁的便扣你幾個月的工錢,找幾個心腹打你一頓,徐如貴的領對他不錯,他也不願離開。
可是好景不長,
遼東的八旗兵們原本生活並不如意,雖然有月例銀子,可是那些個,顯貴們去了京城,留下他們這些人在關外受苦,實在有點兒不甘,不過近些年倒是日子好過了些,隨著大量的漢人出關,他們也就有了盤錄的對象,遼東的戶籍紊亂,朝廷也沒法子徵糧攤派瑤役,八旗兵們便接了手,隔三岔五的出城掃蕩,反正這些也都是良民,在刀槍面前誰敢反抗,雖然也有落草為寇的件子,可畢竟是少數,十幾年下來,遼東八旗們是一個個滿腹的油水,這日子也不再從前那般難過了。
可如今遼東的漢人統統都往朝鮮跑,十戶走了九戶,留下的一戶也是帶著老弱病殘走不脫的。這種人也指望不出油水,其實這些漢人也並非是嫌棄遼東。也實在歸功於這些貪婪無度的八旗子弟,隔三岔五的下鄉索要財物,大傢伙兒都嚇怕了,但凡有點出路,自然是有多遠跑多遠,攔都攔不住。
八旗老爺們斷了炊,從前的好日子不復存在,這還了得,簡直就是豈有此理,他們自然沒膽子越界去朝鮮拿人的,吳辰現在被傳為殺神,據說連法國人的帳都不買,誰敢去捋他的虎鬚?欺軟怕硬,可是如今八旗老爺們的做派。吳辰那種黑神惡煞是萬萬不能去惹得。
關內沒有指望。蒙古更是連立足之地都沒有,看著一大片荒蕪的夫地,那一夜暴富的老爺們一下子又回到了闖關東之前,從前富裕的時候花銀子大手大腳,如今一下子斷了財源,誰還願意去過苦日子,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沒辦法也的想出法子來了,最終,八旗老爺們決定去動一動那安東附近的伐木工人。
幾十年前伐木工人起義之後,朝廷便暗示對那些亡命之徒不要逼得過緊,他們要伐木就隨他們伐去,反正大清朝土地廣褒,就當留塊地藏污納垢吧,因此這些年來八旗老爺一直都沒有打過那些伐木工人的主意,生怕又惹出亂子來。
如今就不同了。老爺們受不得窮,就是鬧出亂子,也得硬著頭皮上去,哪還管顧的了這麼多,這事兒先是一些牛錄們在提議,對上頭的主子們說兄弟們實在是活不下擊了,女人沒有衣衫穿,孩子沒有奶喝,那點兒月例銀子連一家子吃飯都不夠,主子千萬開恩。非得給奴才們尋條生路不可。
那些個主子其實是永遠不會窮的,不過看到下面的奴才群情激奮,一個個苦瓜著臉來哭告。有的賴皮的,索性不要臉面了,帶著女人孩子捲著鋪蓋便睡到府外頭去,挨鞭子都不走。
主子們終於還是心軟了,這些個奴才啊,從祖宗十八代算起就是咱們家的奴才,有的還是家生子兒,總不能真的讓他們去喝西北風,於是大夥兒便湊在了一起。一道去請盛卓將軍文麒拿個主意,這文麒左思右想,既怕擔干係,又有些可憐下頭的八旗兵,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文麒立即知會黑龍江、三姓副都統,著他們合兵進剿,他的主意是既然要打,就要永絕後患。若是半途而廢,反而容易生事,讓下頭的八旗兵們搶這最後一把。過個好年,至於往後,就不是他的事兒了。
於是盛京八千旗兵傾巢而出,黑龍江三姓又聚集三千旗兵,分成兩路包抄進剿,先前沒有透露出一點兒風聲。
伐木工人的貿易場所主要在安東城,此時旗兵呼嘯而來,驟然天降,一時間到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只是那文麒千算萬算卻算漏了一條,他們突襲的時候正在傍晚,原以為大多數伐木工人已經回城了,其實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這個時候正是伐木工人將木料拖至鴨綠江畔的時亥,大多數伐木工人還都在城外。八旗兵們撲了個空,伐木工人眼見如此,哪裡還敢擋其鋒芒,一個個丟下木料帶著斧子悉數躲入了林子。
這裡的林子是連綿不絕,只要是人躲進去,往裡頭一鑽,哪裡能輕易找到,更何況八旗兵們戰馬、火槍統統都有,這些玩意兒卻偏偏不善入林作戰,文麒只能放棄那些「亂黨」專心讓旗兵們在安東洗劫了兩日,便揚長而去。
這可是真正的捅了丐蜂窩了,官府從來沒有圍剿過,這一次鬧出這麼大聲勢,許多伐木工人半輩子辛苦所得的銀子都放在城裡,一眨眼功夫從前的勞動便無影無蹤了,他們原本就是亡命之徒,兔子惹急了都要咬人,更何況是他們,一時間各幫會團體的領紛紛聚在一起,推舉出一名大領,振臂一呼。四五萬人景從,扯得是劫富濟貧的旗號,這遼東也沒有什麼窮人可濟的,連漢人都不見幾個,自然是劫滿人的福,擠自個兒的貧。
三日之後,這群伐木工人突然出現在安東左近的鳳凰城,殺死旗兵一百零三人。守備一名。隨後大肆劫掠城內的滿人,不出幾日,又四處出擊,鬧哄哄的搶掠滿人集鎮,牧場,所過之處,當真是片甲不留,…不,不對,應當是一枚雞蛋都沒有留下。
這人一旦報復起來。可以瞬間從良民化為野獸,更何況是這些亡命撈偏門的傢伙。徐如貴的銀子也給八旗兵們摸了個光,如今從伐木工人轉化成反賊,他是一點兒也不後悔,衛戍在這鳳凰城城牆上,反倒是覺得自個兒更像是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