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然只是歎了口氣。
看著不斷燃燒跳躍的火苗,姜然苦笑道:「主人以為自己可是個聰明人?」
我聽後一愣,沒想到姜然竟以此句開場,不禁尷尬抓了抓頭,有些不好意思答道:「聰明當然不敢說,但至少不是笨得可憐吧……」我認為自己的智商還是處於大眾水平偏上的,不過這大部分體現在瞭解題計算上,在現在這個年代毫無用處。
「主人,你至今仍記得你我之間的初遇,卻可曾記得與柳兒的初遇?」姜然輕輕一笑。
「柳兒,為何忽然說起柳兒了?」這個姜然真是越來越讓人摸不著頭腦。不過與柳兒的初遇我還是記得的——
大體經過就是被郭嘉這個深藏不漏的人販子拐到了陳留,後經荀先生的威逼利誘下,被悲慘白送給了某個年齡輕輕的冷酷公子哥,而曹大公子非但沒怎麼難為我,反倒送了個小丫頭照顧我,當然,這個小姑娘便是而後一直追隨我的柳兒。
見我將事情大體經過說了個清楚明瞭,姜然點點頭:「主人,雖說姜然並不想傷害你,但有些事如今你也應該知曉了,至少不應該全然蒙在鼓裡……」
也許是怕我心裡沒有準備,難以接受事實真相,姜然徐徐道來,那緩慢而有節奏的話語像是一絲晚風從我心頭拂過——「柳兒是曹昂大人送與您的侍女不錯,但那時的你當真以為她只是婢女那般簡單?不錯,她人雖小,但機靈卻不少幾分,初見她時,我卻也萬分驚異。沒想這女孩小小年齡竟有如此心機。」
我確實無法相信姜然說的話,「心機?柳兒那時才十四歲,而且她處境淒慘,被人四處轉賣為奴,若不是曹昂救了她。還不知如今會是……」
「主人,」姜然突兀打斷了我美好的自欺欺人,「往往是這樣的患難經歷,才鑄成了人後天的心性,經歷過這些事,柳兒她想必也看透了世事殘酷。尤其是……」姜然驀地住了口,我忽而有種不祥的預感,緊張嚥了口水等待他繼續說下去,但是姜然卻改了口,「所以有幸來到相對風平浪靜的曹府,她自然會小心謹慎,而被派來監視你卻是最好不過的了。」
「監視我?」我實在覺得好笑,皺了皺諷刺一笑,「我有何好監視地?第一我既不是什麼危險人物。第二我也不能為這些人帶來任何他們所關注的利益,把時間浪費在我這一文不名的女人身上,這些人還真是悠閒。」
姜然搖了搖頭。道:「其是與其說是監視不如說是保護。主人那是一廂情願認為郭大人是因利益而放棄你。自然以為他們只是將你當做玩物。但你卻不知那時地曹昂大人還是很有心地……」
「曹昂?這跟他有什麼關係。雖說柳兒是他弄來地。但這並不帶表她就是曹昂派來地!」
姜然笑笑。「主人若非要這麼說也可以。且將姜然所說當做我一面之辭便好。完全不必在意。至於前因後果地內幕。主人自可以親口詢問柳兒。不過曹昂大人所謂地有心。又有幾分是對您地喜愛。幾分是對郭嘉大人慷慨解囊地懷疑。這已經是死無對證了。」
「子修……死無對證……」我喃喃重複著姜然地話。覺得這字字句句正撕割著我地心。早已痊癒地傷疤無法再被揭開。但當當事人重新審視自己地時候。那疤痕卻無時無刻不是觸目驚心。「姜然。不要再說曹昂了。我不想聽。」
人死如燈滅。而此時此刻地議論。在我眼中都無疑是對死者地褻瀆。如果可以。我甚至想再一次穿越。回到宛城之戰。也許在曹郭二人之間我做出地還是同樣地選擇。但至少我想讓他活下來。讓曹昂代替曹丕做曹魏未來地君王。
姜然心領神會。輕聲道了歉。又道:「不過事情展到後來。曹昂大人地死無疑是柳兒姑娘真正地解脫。不。或許再次之前她便早已迎來了解脫。」
「姜然,你所謂的解脫又是指的什麼?」我眼神迷離,眼前只剩下灼熱的火光,辟啪作響的木柴,還有火光之中那不斷湧現的回憶畫面。我本以為自己既然是個穿越來地人,無疑便是等同獲得了一雙洞穿世事眼睛,但我似乎是錯了,錯得離譜。我曾以為自己知道的太多了,但事實上,我卻對自己週遭的一切一無所知,而這一點,似乎姜然比我看得清楚得多。
「這個解脫便是郭大人。」姜然用一種乎尋常的怨艾目光看著我,我不知道他是在同情我,還是在同情柳兒或是郭嘉,但他堅定出口的這句,卻足以令我震驚萬分。
「郭嘉……姜然,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下意識抱緊雙肩,我將頭埋在膝蓋間。溫暖的臂膀附上我的背,姜然為我搭上了一條毯子,並小心翼翼掖了掖,使那溫暖能將我包容其中。
「謝謝。」我道。
「主人,您果然已經開始自欺欺人了。難道柳兒的變化你就絲毫未注意過?姜然說過自己正是帶著偽裝走到現在,那麼柳兒難道就沒有偽裝?還有文湘的死……」姜然忽然殘忍一笑,那笑容無疑是對這亂世無言地蔑視,「亂世之中,人若是想活下去,不用盡手段是行不通的。」
「也許吧,不是有句話麼?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和姜然相視一笑,但我的眼中卻充滿了淚水。
那麼從開始到現在,有所少人在不斷編織著謊言?我淒然一笑:「依你的意思,文湘的死是柳兒下手的吧。」
「正是,」姜然拿了放在身旁的水碗,喝了口水,見這幅場景,我竟無故聯想起柳兒喂文湘湯藥時的神情,我似乎看到那天真無邪的少女容顏上,竟現出一絲冰冷而麻木地恨意。我連連搖頭,畢竟沒有任何人親眼目睹那副場景,所有地一切都只是姜然的憑空推斷。
「姜然,雖說我很想相信你,但柳兒若真有這心,為何不將我直接毒死算了?為何不親自求藥,而向你問詢又讓我得知,為何不趁我不在時引誘郭嘉?」我思緒已經亂作一團。
結果姜然卻從容將這連串問題解答得清楚明白,他道:「不毒死小姐是因為他知道那樣郭大人會殺了他;不親自求藥要是為了造成我殺文湘地假象,那樣你便會為了袒護我不會說什麼,盡力掩蓋事實;最後,郭嘉絕對會樂意幫你這個忙,但他自是明白你是為了我才這樣做,誰知他心中會不會因此事疏遠小姐?最後一點……」姜然忽然頓了一下。
「怎麼了?」明明說道「引誘」那「最關鍵」的一點,死姜然卻賣了關子!再不說我可真得活活急死了!
姜然的態度忽而變得有些曖昧,隔著一層毯子,他輕輕拍著我肩膀說道:「若姜然沒說錯,只怕柳兒妹妹已經達到目的了吧。」
因為震驚猛地掀開搭在身上的毯子,我如遭電擊一般跳了起來!「你說郭嘉他、他背叛我?」
我不知道在此處用背叛這詞是否合適,但我不相信郭嘉會和柳兒暗通款曲,我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
「不會的!絕對不會!姜然,你說這話可得有真憑實據,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郭嘉會做出這種事,你知道他不會的。」我焦躁不安,竟像得了強迫症一般一遍遍重複著相同的話。
我的反應似乎在姜然預料之中,他並沒有堅持己見,或是駁斥我的執著,他只是輕拉我手,拍著我肩示意我冷靜下來,然後輕聲說道,「小姐,你什麼都不必說,姜然全明白,」接著他咧嘴傻笑,「這次是姜然不好,以後姜然再也不提了。」
「不……這不是你的錯,」頭痛欲裂,我艱難地一手拄頭說道,「姜然,我想休息一會……」
火光不知何時黯淡下來,山間的寒氣襲人,恍惚中一個溫暖的身軀將我抱了起來,放到乾燥茅草搭起的席榻之上。
仔細幫我掖了被子,那人便倚牆坐在我身邊。
他並沒有睡,只是邊著呆,邊看著我的睡臉。
恍惚中,我只覺那人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尤為低沉、夢幻……
他說主人你放心,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在欺騙你,都背叛了你,我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他說姜然永遠不會離開你,所以你也不要離開姜然……——居心叵測的分割線——
當清早的第一縷陽光照進草榻之上時,一夜未睡的姜然竟突兀報出了我料想不及的消息——他說我們必須立刻離開這裡。
我驚訝地睜大眼睛——姜然的傷已經不礙事了?還是說我們已經彈盡糧絕了?
姜然邊處理自己肩上傷口,邊笑著搖了搖頭。
他說是時候去找郭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