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察到他習慣性地將手由背部滑下,我才猛地一愣,慌張將他推開,跑向荀一邊。
感覺昏黑的天空中似有點點冷遇低落面龐,我最後凝眸回望,他依舊站在原地,深深望了我離去的方向,那漸漸密集雨滴凝成一夢珠簾,朦朧了離別的感傷,他的身影隨馬蹄的陣陣轉瞬即逝。
一路上荀依舊沉默。
不過還好,我早已習慣他的沉默,更多時侯,沉默對荀而言正是最好的休息。而早已走過大半輩子,視功名利祿如浮雲的華佗,此刻也只是若有所思地聽著雨聲。
到達目的地,微笑,作揖,送客,下車。
一系列再熟悉不過的禮節之後,他便消失在了我們視線之中。
車內只剩二人微微起伏的呼吸聲,頹然聽著落雨,我為了緩和尷尬氣氛沒話找話說道:「真是慚愧,又要勞煩令君大人了。」
「哪裡。若是蓮兒出事,難以想主公交代的,只怕還是我啊。」探著輕鬆的話題,他的臉上卻是一副秉公執法的表情。
「呵呵……」我悠然一笑,「你……不覺得是我太過任性了麼?」
他微微一愣,黑玉一般的眸子閃過一絲異樣的光,道:「其實男人……」
「三妻四妾沒什麼不正常的對吧。」早知道荀要說什麼,我心中感到一絲無趣……只是無趣麼?或許還帶了點淒涼吧……
他似乎被我這句話堵到,半晌不知說什麼。
「說了些無聊的話,您別見怪。」我微微笑著說。彷彿在那朦朧雨簾之中。看到了一襲水青色的衣衫。
「若不嫌棄,蓮兒大可以舵主些時日。」荀歎了口氣,關懷似的拍了拍我地肩膀。
我知道,這也許是他能想像到地,唯一的安慰方式……
荀府離著不遠。
也許是因為雨天道路阻塞,到府上時。已然是月入中天。那月亮很快被落雨的黑雲遮住。
若不是為了等荀,府上的燈早就熄滅了。但好在二人的悄然歸來,並未打攪荀熟睡中的家眷。
「請老爺換件衣服,怕久了著涼。」府上地丫鬟拿來熨好的衣服替荀披上,接過了他手中微微潮濕的白色布衣,正要離去時,卻被荀輕輕喚住。
「你再拿件女子衣物來吧。」他似漫不經心說道。
「老爺是指夫人們的?若是新的只怕……」
「沒穿過的,你放心。她自然不會生怨,」荀淡淡說道,「挑件好看點的。」
那丫頭自小便跟隨穎陰荀氏侍候,自是聰明伶俐,早已猜出荀的意思,立馬著手將一切準備好。
荀望著偏房中那盞孤燈,又看了窗外細密地暴雨,想去探望,卻又覺得不合適。不禁躊躇地在廳中踱著步子。
為什麼這樣急著去看?他自己也是不知道。
也許是自己剛剛那句「三妻四妾」惹她生氣?其實,自己心中何曾這樣想過,若是用在別人身上也罷,但此番去奉孝府上。更是現事實恰恰相反。倒像是奉孝做了錯誤選擇,出門時見她欲跑向郭嘉,竟心頭一緊,條件反射似想伸手拉住……
那一刻他只覺得,以她那不屈的個性,是萬萬不能委曲求全的。
結果侍女遞來的粉帶紅裙,他轉念一想,似乎還有一個理由,可以讓他這麼晚前去叨擾。
荀再次告誡自己。不為別的。就是想把話說明白了,免的誤會。
再說郭嘉在馬車消失後好久都不曾離去。他愣愣站在院外,索性閉了眼睛,感受風雨沖刷的酣暢淋漓。
輕盈的腳步聲響起,那雨驀地停了下來。
郭嘉微微睜開眼,用餘光看到為自己撐起傘的,正是那個由花苞漸漸綻放成一朵嬌美海棠地少女。她一向甜美的笑容已經見不到了,嬌巧的面容上籠著濃重的陰霾,正如眼前那深藍色地雨。
「大人……回去吧……」她淡淡道。
「去哪……」說完這句話,他嘴邊莞起一絲笑意。怎麼說得想喪家之犬一般。
他竭力溫柔地推開了眼前的少女,使自己暴露在風雨之中。
「大人這又是何苦?您明日還要上朝……若是染了風寒,只怕又得歇上十天半月。」雖然不太明白,但柳兒卻深深記得主人說過,郭嘉大人似乎是什麼「免疫力」出了問題,不染則以,若一旦染病,便一不可收拾。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還不至於為這些誤了政事……」他再次望了那烏雲籠月的天際,惆悵而悲傷,「只是想一個人靜靜……」
「大人……」柳兒微微垂下眼瞼,上前一步道,「您可曾記得出征呂布前,你我於廳中談話?」若不是夜色昏暗,他一定會看到自己紅了臉,柳兒心想,雖說難為情,但她還是堅強說出了這段話。
「柳兒,你……」
「自此之後,大人您便處處躲著柳兒。」知道郭嘉脾氣好,柳兒索性壯了膽子。
他稍作沉默,低聲道:「一起相處這麼久,何況柳兒姑娘冰雪聰明,應知我心意。」
「是,您也是不希望柳兒難堪。不過感情一事,卻也不是即刻便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啊。」柳兒微笑道,語氣平緩,少了一絲少女的稚嫩。
郭嘉依稀察覺到了什麼,這才回過頭,於眼前的少女四目相對,只見柳兒表情淡定,紅唇只見一抹知性地笑,緩緩道:「柳兒一時任性,刷了小孩子脾氣,大人就將那事遺忘了吧……還有,我會繼續再次照顧大人,想必這也是主人最希望看的。柳兒自始至終也只有小姐一個主人……」
她嫣然一笑,「但不論從何說起,大人您都應進屋了。」
「罷了……」
郭嘉輕歎一聲,語氣之中夾雜了幾分自嘲,卻更多一絲無奈。柳兒心頭一緊,她害怕看到那樣的郭嘉,他落寞的神情總是能輕易而舉地感染自己。
柳兒這才露出一個甜美地笑容,深知還是如此表情更適合自己。
然而回房之後,郭嘉也只是一動不動坐著,眼神深邃地凝向無焦點地空白。
柳兒拿來布巾幫他擦乾頭,又慢慢地梳著。、郭嘉感到她柔細的指尖穿過自己地,柔軟而冰涼。那觸感依稀殘留有他的記憶:只知那時某人竟對自己的頭頗感興趣,半是玩鬧地撫著自己滿頭烏絲,磨蹭著要幫忙綁一次頭。沒有慇勤諂媚的笑意,那認真的樣子反倒讓他覺得有趣。
一滴水珠順蜿蜒紋路緩緩滑下梢,接著調皮地滴在了他的眼睫上。與此同時,一種清冷感悠然心生,即使是前幾日,也不曾像如今這樣孤寂……
沒有任何徵兆,剛剛還愣地郭嘉一把扯過柳兒手中束帶,郭嘉簡單綁了下,便起身朝門外走去。
「郭大人,您去哪?」柳兒立馬大喊,而他置若罔聞。
「郭大人,外面還在下雨呢!」依舊沒有回應。
「郭大人,您適才文湘夫人說……」
聽到文湘的名字,郭嘉這才停住腳步,緩緩回過頭。但柳兒看得出,郭嘉只是在盡量耐心等自己說下去,很本不關心文湘究竟說了些什麼……
但是,她此刻卻別無選擇。
鼻息裡不知不覺染上酸楚氣息,看著空無一人的大廳,淚如暮雨瀟瀟。柳兒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在說謊。
沒錯,郭嘉心裡確實只有小姐一個,而她對小姐也頗為依賴——她是第一個對她好的人、給了她一份安逸的居所。她甚至可以肯定,肯定這世上絕不會有第二個如此好的主人……
照理來說,她理應勸郭嘉接主人回來。
可是為何就開不了口呢?
剛剛她竭力使自己看上去鎮定自若,可最終不也是借小姐名義才達到目的?而對於那文湘,她這才覺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還請柳兒告訴文湘,說我似乎是染了風寒,想一人靜一靜。再勸她好好休養。既然許諾長久,又何必在乎一日相聚?」
郭嘉冷冷丟下這句話,孑然一身離去。
但真正讓柳兒嚎啕大哭的,確實郭嘉之後說的一句——
「還有。我也一直相信你最在乎還是她。既然如此,我便不強留了,有你照顧她,我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