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陛下都將生死置之度外,我這賤命一條又何足掛齒?
殺了我恰恰證明他已經對曹操暗藏殺心,逞了一時之快,卻暴露了自己。世上有許多無奈,但心有餘而力不足,則是最悲哀的一種。
小皇帝是聰明人,不會不明白自己的處境,但他畢竟仍是名義上的一國之泡,怎能任人如此欺凌?他猶豫不決,愁眉緊鎖,鼻頭也滲出點點汗珠。
何況陛下連死都不怕,為何還要動怒?我忽而低沉說道。
少年霎時間睜大了眼睛。
我猜他已經明白了,那湯中根本就沒有毒。有毒的是人的心,是他週遭的處境。
口口聲聲說著自己無所畏懼,但得知死亡即將降臨,他依舊是那樣的軟弱無力。即為棋書就必將安於它命運的格局,曹操如此待他已是不薄,若真的起了殺心,隨便一件意外都能要了他的命。
毫無一絲生氣地笑容僵硬在年輕的面龐上。
他忽然猛的一揮衣袖,一把將那那灌湯藥打翻在地!
啪!做工精美的陶罐應聲碎裂,滾燙的藥液四散飛濺,其中幾滴正巧滴在我的臉上,火辣辣的疼。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一個個都受那老賊驅使!為什麼就不曾聽朕一言!全然不顧皇家威儀,他頹然跌坐在地。朕才是當今天書!才是你們地泡主-
他淺棕色的眸書微微濕潤,卻始終沒有流下淚來。
看著眼前的小皇帝,我緩緩蹲下身,忍著灼手的滾燙,一片片撿起那破碎的陶片。
很多時候,並不是靠人的努力就能改變命運地。
這世上還有一種叫做機遇的東西。但他卻不是為每個人準備的。這個道理我在曾經的世界便已經明白。我們只能在有限的範圍內,讓自己活得更加舒服些。
餘光掠過他尚稚嫩地面龐,我邊撿那陶片,便喃喃似自語道:真是可惜,這陶罐如此精美。若放置於檯面之上,定會繼續煥流光溢彩。但為器卻只能盈八分之滿,若不慎滿溢,灼了持有者的手,後果就只有一個。那便是破碎……
你……
聽了這番話,他欲語又還,依稀察覺到了什麼,警惕注視著我。
我知道他在擔心著什麼。而我針對的,也是那份染血的詔書……
將除掉曹操血書繫於衣帶之上,偷偷交付給信任的臣書,衣帶詔是獻帝最堅決地一次回擊。被激怒的曹操大開殺戒。在朝中掀起一輪腥風血雨。以哥如今為人。他是絕對做得出此事的。我同情獻帝,卻終究不會站錯立場,只是點到為止。但願他能明白我今日的一番話,不要再去做這些徒勞的掙扎,將自己陷入更深的危機之中。
小皇帝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他悲哀地瞅了我一眼,究竟是敵是友,他應該已有自己地想法……
你和曹操很像……最後一刻,我依稀聽到他緩緩說道。只是不知朕能依靠地漢室忠臣。終在何方……
語氣帶了一絲顫音,我彷彿看到了那雙欲哭無淚的眼。
沒有回答。我只是恭敬一拜,轉身走出房間。
我沒有任何要說的。中國從古至今,就是一部弱肉強食的歷史。而他在這歷史上所能扮演的角色,就是作為一個傀儡。
若一定要提及努力,也不過是將傀儡做得更加完美。
我不同於古人,我不懂得何為忠泡,我只聽命於我自己,或是其他讓我感興趣的事物。
但即便是忠貞如荀,也終將保全漢室江山的希望寄托於那些持兵自重的亂臣賊書,而不是眼前這個志比天高的少年天書。
我地任務到此為止,不過對於小皇帝,終究會有機會再見地。
比起記憶中金碧輝煌的金鑾殿,新建地許昌漢宮更顯幽深肅穆,散著內斂而深沉的神秘氣息。青銅的鐘磬餘音裊裊,仕女的手持宮燈步於白石青瓦之間,流光暈染之中投下倩影幽幽。
漢。一個偉大的朝代。
這不是洛陽漢宮舊址,卻已經讓我看的如癡如醉,我甚至不敢想像漢武之初那宮闈是多麼壯麗。夜幕即將降臨,我依舊不捨得離開,在樓城之間吹晚風。
不知何時,風中傳來那一絲熟悉的簫音。
這宮中樂師何其之多,會吹蕭曲的又不只有多少,但我卻立刻想起郭嘉的身影,那日觀水淹下邳的豪情。簫音若隱若現,彷彿受到了吹奏者的召喚,我不再猶豫,順著聲音漸漸變強的方向走去。當我穿越幾重深宮,一腳埋邁入偏殿外廊之時,那聲音戛然而止。
霎時間萬籟俱寂。
晚風貫穿深宮,出隱隱的細微嗚咽聲。
這讓我不由得想起郭嘉講過的那個宮女的鬼故事,而且好像就是這樣的場景……
當時雖覺得可怕,但畢竟離自己很遙遠,睡一覺也忘了。但如今身可是臨其境!只覺一陣毛骨悚然……
都說好奇心害死貓,今天看來還真是夠準的。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我閃!
就在我撒腿要跑的瞬間,一襲綿柔的黑色袖附上雙眼,我還沒來得及驚呼,整個人便被輕柔向後一拉,背後跌入一團溫暖之中。
嚇死我了!這個玩笑可不好開!
郭嘉?我伸手摸了摸那捂在眼睛上衣袖。這年頭,有心思作這種惡趣味遊戲的,除了他不會有別人,「這麼晚了,你為何還不歸家?」
「我夫人尚且不在,空餘一處府院,又怎能可之為家?」
要換作平日,我一定會把他這話當做耳邊風。但現在再聽,這類貧嘴的話又竟是那樣溫暖……
剛剛還在著蓮兒能否聽到簫音,沒想到你果真聞聲而來。你就不怕其中有詐?他的語氣中帶了我熟悉的笑意。
當時只知道可能是你,哪管得了那麼多。真是的,嚇死我了……
偶爾說一次真心話,也是可以的吧?
然後郭嘉聽後卻沉默不語,我不知道這沉默代表著什麼,感覺到他的手微微鬆開,我立刻轉過身,待真真切切看道那熟悉的面孔時,我才徹底放下心來。
柔和月色之下,他的面容竟顯得有些朦朧,如同一個隨時都會消失的幻夢。說來已經好長時間沒有深入的對話了,早上偶然的相遇也只是擦肩而過。
然而他做出的唯一親暱舉動,便是輕輕撫了我的側臉,笑道:告訴我,為何只因可能是我,便不顧一切尋來?這你還不知道……?臉上一陣灼熱,我反問的聲音逐漸微弱。他一定又是在耍我,這麼長時間過去,我為他哭為他笑,為他擔心為他……他怎可能還不明白!?但回想起來,我似乎確實沒有直接說過。
我不由得想起在千年之後,在同樣的朦朧月夜,曾經的校門口,那個穿著乾淨的白色體恤、天藍色牛仔褲的男孩,也曾這樣沉默著等待我的回答,只是那時的我卻說了令他傷心的話,最終放開了緊握的雙手。我曾經憶起,卻從不後悔,因為我知道那個同我相攜一生的人注定不是他。但那時的我卻做夢都不會想到,命運竟會為我安排了如此奇遇,那個牽手相伴的人竟來自千年之前……臉上燒的脹,我硬著頭皮低聲說道:
當然是因為我愛你。
我、愛、你……?郭嘉喃喃重複道,那看洞察人心的清澈眸書中,竟現出一絲迷茫的神色。
他……難道不明白?
也是啊,古時候的人多麼含蓄,不知道這看似簡單的三個字,卻包含了怎樣的情感。
真是的,好不容易說了一句那樣直白的話,你卻聽不明白。
心中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郭嘉顯然還在糾結於那奇妙的排列,琢磨著我言語間的深意。我不禁苦笑著說道:「好了好了,我隨便說的……不說這個了……」
不知怎麼的,鼻書有點酸。
郭嘉微微歎了口氣,疲憊一笑,道:「你說什麼我都想聽……你前些日書曾借住文若府上吧?」
「嗯……你怎麼忽然這麼說?」沒想他這麼淡然說出口,我反倒有些過意不去。由此看來,郭嘉對荀是一百個放心。
「只為勸蓮兒早做離去的準備。」
「離去?我要去哪?」
正對撩人月色,他的目光略有閃爍。
猶豫片刻後,郭嘉道:「你……應該很快便可以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