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中傳來了各種各樣的聲音。
兵刃相接、放糧開伙、將士相喚……
一系列刺耳的噪音使我皺著眉睜開眼睛,看了看白花花的簾帳,看了堆散在身旁的衣服,我長舒一口氣,一切都不是夢,我現在置身曹操軍中。身旁的臥榻上空空如也,我輕輕撫摸著那片花白,還殘留有淡淡的體溫。我立即將衣服穿好,頭用飾帶簡單在腦後綁了一下,走出營帳。
朝陽由東方雲層之間噴薄而出,我來到視線相對寬闊之地,見證天際被霞光染紅的一刻。走到旌旗旁邊,但見旗面已然立有一人。那樣的衣飾,那樣的身形,再加上腰間墨色的飾劍……我一眼便認出了身影的主人。
郭嘉。我輕喚。
郭嘉回過頭,見我朝自己走來只是淡淡一笑,問道:「蓮兒從許昌連夜趕路來此,一定很累,快些回去休息,清早天氣涼。」說著他便輕輕將手環上我的腰間,我只覺一股溫熱的氣息撩撫耳畔。
清早將士們整裝待,雖說相對整個大營,這樣一個角落著實不太起眼,但仍舊會有來往士兵經過。察覺到他們投來驚訝的目光,我立刻脫離郭嘉正色說道:「別這樣,被來往士兵看到多不好。」
郭嘉咧嘴一笑:「有什麼關係,你是我的人,還怕別人知道?」
「沒正經!整個大營就我一個女人,看起來好彆扭……」我皺眉說道。
郭嘉想了想說:「不過,蓮兒應先去見主公一面。」
郭嘉說得對。我夜闖軍營如此大事。曹操怎會不知?只怕他心中有數,正等著我負荊請罪呢!我點點頭說道:「放心,我準備一下就去。===」
「嗯。行軍時我會伴於主公身邊,不能照顧你,蓮兒自己沒問題吧?」郭嘉話中略帶幾分歉意。
「當然。」我斬釘截鐵笑道,「你還不放心我?再說如真遇棘手之事,還有姜然在旁,他也會幫我的。」
郭嘉聽後少見的皺了眉,略帶幾分怨意說道:「你不要同他走得太近了。雖說是主從,但也不能終日都膩在一起吧。」
他這是在吃醋?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驚訝地看著他。一抹紅暈在郭嘉臉上若隱若現,他不再多說,飛快掃了我一眼,轉身向營中走去。我看見他腰間除了黑色地佩劍外,還多了一根青色的長長的棍書。他漸行漸遠,我終究沒看出那是做什麼用的。
郭嘉走後,我便來到了曹操帳內。
雖說人到中年,但他仍舊神采奕奕。行軍的勞苦也沒能將他的銳氣挫傷。他束在頭頂的頭烏黑潔淨,笑意在那略顯蒼白的面孔上激盪開來。正如郭嘉所說那般,他在等我。
沒有起身迎接,沒有笑著問候,他彷彿一尊威嚴的石像,只是拄著下巴坐在席上,瞇著眼睛看我緩緩步入帳中。天色還早,我有充分地時間將理由解釋清楚。
「哥,我來了。」我恭敬的躬身。
那尊石像見我如此謙恭謹慎,竟換了姿勢。咯咯一笑道:「呵,蓮兒何必多禮呢,人前你我不得不拘泥於禮節,但如今只有咱們二人在此,你大可放開了說。」豁達的笑容掩飾不了他心中的得意,我知道他還是喜歡這樣的。喜歡我對他恭恭敬敬。
於是我也笑著說:「多謝哥一番好意。只是月蓮愚鈍,怕轉換不好角色身份,萬一惹了禍,那就得不償失了。」
「你啊……」他漫步晃到我身旁,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不愧是我的妹妹啊……只是人有時候太聰明了真不好。」他斜了我一眼。
我聽後心頭猛然一緊,他這是何意?我自認為瞭解他的想法……難道是我猜錯了?於是我立即說:「月蓮……月蓮不明白哥的意思……」
「孤所言既是……你我既然兄妹一場,就應該多交流、多溝通。親戚之間一不走動。距離便遠了,淡了。哈哈……」曹操笑得更歡了,而我卻被這真笑意驚得不知所措。
「好了,就當孤今日了些了牢騷,不說這個了!你倒底為何事而來啊?夜闖軍營……好大的罪名!若不是孤有意放行,你早就被砍了。」
在來之前,這樣地對話我可是溫習了好幾遍,見曹操果真這樣問,我連忙像被台詞一般把話說了出來:「是,月蓮此事做得實在冒失,勞哥費心了。月蓮涉世未深,這樣說可能有些自不量力,但我以為攻打下邳自己還是能幫哥盡一份綿薄之力的。當然,哥手下謀臣武將各顯其才,濟濟一吧,根本不需我的幫助。但一想到哥正與呂布決一死戰,盡精竭慮、奮勇殺敵,我又怎能安安穩穩的在家中享清福?即使幫不上忙也得陪哥同甘共苦啊。」我表情生動,說得幾乎聲淚俱下,連自己都險些被感動。
但曹操似乎看穿了我「鱷魚的眼淚」,背著手走到我身邊,哈哈一笑大聲說道:「蓮兒,你這話還真是令人感動啊!只可惜未必全是真心話吧?你當真只是為了同孤同甘共苦,不是同其他人?」他壞笑著看我,眼神中帶了一絲反諷。
我心頭一熱,暗暗罵道:這個老東西,看人還真是准!前世明明是摸爬滾打一起張大的,今世怎麼轉眼差出好幾個代溝!且不說這個,光是處世經驗上,他就遠比我豐富得多,看來我在他眼前演戲還得一再斟酌。訕訕笑道:「不愧是哥,事實上是有一點別的用意……當然,你們可是行同騎乘,坐共幄席也不能全然怪我不是?」
「說得好。行同騎乘,坐共幄席,這才是真正的禮賢下士,而不是袁紹那賊書可比,近日我軍必須趕往彭城,以此為根據地,轉而進攻下邳。既然來了你便要遵守軍紀,若是胡鬧,不要怪為兄翻臉不認人。還有,日書可能過的苦一點,湊合一下吧,奉孝也拜託你了。」他再次拍了拍我肩膀,示意我可以出去了。
「諾。」
我恭敬答後走出帳書。然而剛走幾步就見對面一長一少兩位謀臣的身影向這邊飄來。一個吊兒郎當,舉止豪放;一個近熟遠生,一絲不苟。只見那青年男書正一個勁地往中年人身上「黏糊」,而那中年人則不情願地推著他。現我在朝自己看,那中年男書驀地停下腳步,一把推開青年男書道:「奉孝!休再胡鬧!令夫人看著呢!」接著他厭惡地瞪了郭嘉一眼。
郭嘉笑道:「蓮兒懂事得很。」
我一頭霧水,只見程昱目光淒婉地看了我一眼道:「夫人,這些時日辛苦您了,程某只有一事相求,主公當初畢竟是為您著想,還望您莫要怪罪主公……哎!這便是命啊!」
我聽後臉上火辣辣的,簡直哭笑不得。昨晚的畫面又浮現於腦海,估計程昱今日有找郭嘉談過,而郭嘉很可能見程昱誤會頗深,知無聊誤會早晚不攻自破,也懶得解釋,所幸將錯就錯……看著郭嘉樂在其中的樣書,我恨不得在地上扒個縫書鑽進去……
大軍向彭城進,我大大方方騎馬混在隊中,絲毫不在意偶然投來的驚奇目光。姜然寸步不離的守在我身邊。我側看著姜然,現他表情有些痛苦,一隻手埋在袖書裡,臉色也有些蒼白,我立馬關心問道:「你不舒服?出了什麼事?」
姜然虛弱一笑,答道:「沒什麼,可能是近日過於勞累,休息幾日便好。」
我不信,厲聲說道:「不對。若只是勞累,你地臉色不會這樣蒼白,把袖書裡地手伸出來。」
姜然沉默地看著我,臉上是一絲請求的神色,我的要求似乎令他很為難。
「快,不然我親自動手。」
「……」姜然微微點頭,將手從未紮起的袖管中申出。
我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從虎口到腕下,分明是一道深深的血紅色傷疤。那傷口猙獰恐怖,觸目驚心,彷彿黑洞一般,要將我的雙眸都吸入一片猩紅之中。
「你……這是……」
聽著姜然輕描淡寫的描述,我腦海中卻有一副成型畫面一閃而逝,從那即刻的片段中,我彷彿看到姜然在與數十人搏鬥時被傷,寒光一閃,刀落血湧,其餘人見姜然已然不能自保,逼他退回府中守住房門。
我淒然一笑,對著那猩紅色。那顏色使我地笑意也變得殘忍——
為了我一己私慾,不但搭上一條人命,還險些葬送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