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里巷弄的後頭,是安靜祥和的四合院,這個與世無爭的地方似乎永遠都沉浸在一片祥和的小世界裡。
正是天晴,陽光大好,老槐樹參天而立,因是深冬,並不枝繁葉茂,而是禿了大片早已落葉歸根。東邊的瓦房屋下有個安詳的老人,負手而立看著天空唏噓不止。
恰好走進一個身份頗為特殊的高大漢子,王書生看著孫滿弓這麼一個不之客沒有太大驚訝,只是摸了摸自己下巴的鬍子道:「屋裡說吧,天寒地凍的,你們年輕人不怕,我這老頭兒還怕站久了腿不好使呢。」
孫滿弓笑笑,沒有拒絕,面對前輩的先手引客,自己哪裡還敢矯情。
是一個很書卷氣的書房,王書生泡了一壺烏龍茶,給孫滿弓倒上便自個兒坐在太師椅上品茶,小酌一口便沉默不語,見孫滿弓也沒什麼動靜自個兒笑了笑,打破沉默,問道:「黃青鸞在上海過得怎麼樣,我倒覺得他是真下定決心養老了,對武夫的關心大不如從前了。還有那個姓楊的年輕人,倒是聰明的派了兩個犢子去大興安嶺逛了一趟,怕是也知道牛二郎已經躺進棺材板的事情了吧。」
孫滿弓點點頭,大致理了理思緒回答道:「武夫這邊師傅沒多大擔憂的,一來有王老師照看著,二來他自己也走過不少小風小浪,是個很沉穩的人,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照師傅的話說,原本我是最出息的,現在是武夫了。」王書生爽朗的笑了笑,孫滿弓停頓一會兒,繼續道,「至於楊策和顏佳海兩個人,都去過大興安嶺了,楊策手段挺狠,把我幾個眼線都做掉了,連個屍骨都沒瞧見,好在一個跟了我幾年的人身手不錯,沒被他逮住,據說白熊被帶出山了,是一件麻煩事,畢竟是齊老前輩生前惦記過的一頭牲口。也不知道他們是用什麼法子把白熊帶出來的,我回了一次山裡,墳沒被動過,估計他們也沒這膽子動。楊青帝是勃然大怒的,教訓了顏佳海一回,不過白熊就被養在楊青帝那兒了,我想有必要我去次上海,把白熊帶回去。」
王書生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孫滿弓沒有露出一臉不解,等著王書生開口:「我這老傢伙也幾年沒出過四合院咯,外面的花花世界還是有些惦記的,黃青鸞這老兒不肯來陪我喝壺茶,我親自登門造訪還不成嗎?牛二郎的狗,那也是好狗,給那個姓楊的年輕人可能不浪費,但牛二郎會不開心的,我將它帶回來便是了。」
孫滿弓沒有拒絕,既然王書生都親自說了,自然不好拒絕,只是迎合道:「要不我跟王老師一同去吧,幫你拎個行李不是?」
「免了免了,你好歹也是堂堂內蒙的孫老虎,怎麼能當我這老頭子的下手,我不帶什麼東西,就空空如也的去,帶頭小狗兒回來是了。」王書生擺了擺手,逕自酌一口茶,愜意的瞇了瞇眼笑道。
孫滿弓沒再堅持,索性換了一個話題道:「昨天生的那個小動靜老師知道了嗎?」
「嗯,我本來沒覺得東北那裡的齊家會這麼沉不住氣,雖說武夫和他們有不小淵源可我一直覺得武夫那麼大都是牛二郎的功勞,當初他們把二郎逼去山裡,現在倒開始變著法子打草驚蛇想要讓武夫認祖歸宗了?笑話!」王書生露出少有的怒顏,言語間有些少有的不怒氣。
孫滿弓皺皺眉,他對此知道的並不多,只是知道青門會所背後有個牽橋引線的人花了大價錢讓青門的公孫水門演一齣戲,事實證明這齣戲演的不賴,至少齊武夫已經著手開始往青門那兒找線索了。也是因為自己挖掘不到更深的東西,才會想到來王書生這兒取點經,看看能不能知道事情的原由。畢竟齊二牛對他的恩惠,是他少奮鬥二十年才能得到的東西,不論什麼原因,都該在陰暗的層面給齊武夫鋪點路,鋪不了路,也得給他解決一點不必要的隱患。
王書生看出孫滿弓的神情,逕自笑了笑,道:「小東西,也是個不自覺的傢伙,還想著來我這裡道聽途說了,也罷,一個人知道太多東西有時候怪乏味的,有個人聽聽也不錯。這齊家你總該知道,能和納蘭一家還有喬六平起平坐的老家族,當初要不是牛二郎那一身蠻橫的能耐,哪裡能打拼出現在的模樣來,最後還把牛二郎給逼回了大興安嶺,現在牛二郎帶出一個爭氣的娃娃出來,一個個又都按耐不住起來。都是白眼狼。」
「齊家?那個齊鳳年時候人才,納蘭長生漂泊回來以後近乎巔峰無敵,幾手覆手為雲的手段讓喬六也很頭疼,齊鳳年卻也鬥智鬥勇打出幾手漂亮的回擊,納蘭長生也很沒轍。」孫滿弓逕自嘀咕道,現在的東北很亂,水也很深,誰都知道有三頭大老虎互相鬥智鬥勇,誰都分不出高低來,野路子的喬六,鳳凰涅槃的納蘭長生,穩居北斗的老齊家,跟個三國演義似的,互相權衡,就不知啥時候才能打出一片合局來。
對於齊二牛曾經在東北那時的輝煌他也知道,可一直都以為是個同姓的狀況,畢竟當初齊二牛是在喬六鋪的路,一路廝殺下來,喬六漸漸成了一頭日趨成型的老虎,而齊二牛也隱退似的有個兒子住進那個大興安嶺裡頭了,雖然其中和王書生的說法有些出入,自個兒卻沒有說出疑問,聽著王書生繼續說著。
「這齊鳳年的打草驚蛇不是給武夫看的,他現在還沒法子從中嗅出齊鳳年的貓膩,我也不希望武夫最後進了老齊家的族譜,給他們做牛做馬的,他自己的能耐完全可以在東北打出一片江山和這三個老虎分庭抗禮,不過就是時間的問題罷了。齊鳳年這點小手段就是在挑逗我這老兒,讓我可以給武夫示意了,可現在牛二郎進棺材板了,那我也可以翻臉不認人。牛二郎覺得他虧欠齊家的,我不覺得那是虧欠,老齊家要二郎苦心培養的崽子去他們那兒做牛做馬,不是放屁是什麼?天底下有那麼好的事?那老頭我當初跟著書記走南闖北的圖個什麼。」王書生說完,將那小杯的烏龍茶一飲而盡,因為已經涼了,難免走失了一些味道。
孫滿弓回答道:「那武夫現在已經對青門感興趣了,總得倒著琢磨著什麼法子幫他把這條路子斷了才行。」
「早就斷了,我給了兩個煙霧彈,公孫水門那裡,武夫那裡,都有。武夫就只能知道是公孫水門的小動作,公孫水門礙於我的緣故只能吃這個悶虧,點到為止就是了。武夫不會想不通就對公孫水門下手的,況且他現在的能量,還沒法將公孫水門連根拔起,起碼養精蓄銳個幾年才成,到時候我出來當個和事佬,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王書生輕聲道,孫滿弓還在消化,便繼續開口,「再過兩年,東北那裡的大動靜估計就要開始了,武夫可能也會往那裡鑽,這個桑田算是他拾到的皮夾子,也算沐獒和趙北虯兩個小輩識趣,知道禮尚往來的規矩。武夫這裡你自己想幫著就也幫著,但別給太大的好處,也別太早讓他知道暗地裡有人給他鋪路殺敵,這樣會影響他的。」說完,王書生提著茶壺便往裡屋走,唱著一曲人走茶涼的老調歌謠,孫滿弓知道王書生下了逐客令,沒有不知廉恥的繼續停留著,看了眼已經涼了的烏龍茶,略帶苦澀的笑了笑,想起黃青鸞提及王書生時也不乏一種淡淡的敬畏,知道這個書生氣十足實則內心藏著一頭猛虎的老者是個在四合院裡幾年不出也能縱觀全局的大猛人。
到了什麼層面,便觸碰到什麼層面的人,永遠都不知道上頭還有什麼更厲害的傢伙在暗中操盤,這個巨大的商業期盼和黑道殺戮場地,到底有多少人的鮮血和多少個智囊的汗水才能上演的淋漓盡致精彩紛呈。
兩天後的上海,儒雅的老人從機場走出來,坐上早已備好的接送桑田轎車,停在楊青帝所在的那個大廈,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最高樓層,進了楊青帝的房間,如若無人的將一條大白色的雪地犬熊帶了出來,又坐回那輛桑田,一路回到虹橋機場,這條大玩意像是特例似的沒有受到任何章程的檢驗,直接帶上了飛機的優等倉裡。繼而飛往東北,下了車又上了一輛掛著沈k牌照的軍車,長驅直入前往大興安嶺的盡頭。
老人帶著一條狗以及幾個殺猛獸跟玩一樣的猛漢回到那個簡陋的墳頭,他人退避三舍,只有王書生和趴在地上看著齊二牛墳頭的白熊。
「牛二郎吶,枉你跟著王紫塵學過一點兒風水,都沒讓黃青鸞給你挑了好風水,就這麼稀里糊塗地埋了,入土為安,入土為安,你是死了都不想讓自己安寧,一定要聽到齊武夫親自走回這個小窩的步伐聲嗎?」王書生自言自語,一壺茅台打開,灑了一地,酒香撲鼻,剩餘五分之一,這個已經十幾年未曾飲酒的儒士仰天悲歎,一飲而盡。
目光微紅,鼻子微酸,以及後勁十足的酒意。
聲線沙啞,長袖漂浮,朗聲長吟:
八百秀水入海上天,三千奇峰平川登雲。
我自浪蕩前進,對酒當歌。
神遊太虛,百里山川過眼雲煙。
歌聲飄蕩琴聲來,小湖寧靜無波瀾。
伊人在何方,尋了千百度,為何不在燈火闌珊處。
:酒肉穿腸過,佛祖在何處。獨坐黃山巔,一介斷腸人。
世人辱我、罵我、打我、恨我。
娘子寵我、信我、愛我、忍我。
歲月蹉跎,世人老去,娘子死去。
老夫一人苟延於世。只怕酒不可消愁,只怕借酒反清閒。
:紅線引,桂花迎。千花殺後有花開。
秋水登天,白雲墜地。
天昏地暗,四季跌換。
花開花落幾番晴,醉生夢死怎願醒。
桃花源,墨竹林,《陽春白雪》琵琶行。
:數百年,誰與誰。
五百年前,水簾洞天。
五百年後,鏡花水月。
紫霞是誰,老孫為何記不清。
我要諸佛去死,我要蒼天遮不住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