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齊武夫二十年裡第二次喊齊二牛一聲爹,可惜的是齊二牛沒那個耳福聽見了。
車窗外的景物飛拉扯,劃過一道道流光。
齊二牛摸著白熊的腦袋,看著齊武夫把腦袋探回車裡,輕聲對白熊道:「以後就我們爺倆相依為命嘍,回去嘍。」說著,回身起步的時候左腿不禁一軟,輕聲唏噓,「果然是塊老骨頭了,追這麼半天腿都有些不聽使喚了。」
由外轟鳴由內安靜的吉普車裡,鄧青拿出一包太陽島,取出兩根自個兒點燃一個,轉過身將另一根遞給齊武夫,眼神平緩,大有你抽便接,不抽我收回的豁達心態。
齊武夫沒想給鄧青難堪,接過後只是說了句不用點了讓兩邊都不至於尷尬。
知道齊武夫沒多大心思扯東扯西,鄧青索性閉口不言,看著窗外,看著這條長得沒有止境的長江支流,看著遠處鳥獸齊飛,聞著比之城市清新的空氣想著齊武夫二十年如一日的生活該是如何精彩或是枯燥的。
眼淚自然乾涸,帶著略微的粘稠感停留在齊武夫的臉龐上,齊武夫將包擱置在身旁的座位上,沒有看書的心思,也沒有緬懷的情愫,看著手上正拾著的太陽島,想到的卻是那個傴僂著背影,頭夾雜著銀絲的老傢伙。
迂了一口長氣,閉上眼,沉浸在複雜的情緒裡尋找一個過度。
長途跋涉下,因為北京212的優越性能並沒有多少顛簸,隨著齊武夫幾度醒來幾度睡去,吉普永不停歇的油門終於熄火了,停在東北黑龍江的私密軍區。齊武夫並不知道,黑龍江名義上沒有軍區,即便有也該是歸於瀋陽軍區管轄,畢竟所處的地理環境太過敏感,只有公諸於世的少量駐軍來讓外界內線不去深究。
從吉普下來,在齊武夫眼裡的,是一個並沒想像中那麼艱苦的軍人活動區域。矮房林總,身穿迷彩服的軍人在其間穿插,談笑間似乎都瞅見齊武夫這名站在鄧上校身旁的年輕人。有人心裡揣測,有人視而不見。大多猜測又是哪個通關係的紅色子弟過來體驗體驗生活,又有人唏噓沒法欺負這麼一個新人,讓他給他們洗內褲了。
鄧青自然清楚那些兵肚子裡的蛔蟲,心裡惡趣味想著,就算這齊武夫真是個沒背景的新兵崽子,你們也只有給他洗內褲被捅屁股花的份。
「今天先在這裡歇腳吧,明天一大早啟程去十一連,順著國道開,也就幾小時的功夫。」鄧青領著齊武夫一路往軍區深處的校級住宿區走著,說道,「這破地方上頭撥款少,所以伙食差些,沒大魚大肉的伺候,一葷兩素湊合湊合。」
齊武夫跟著鄧青走進他的矮房裡,簡單樸實的桌椅板凳一張床,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書櫃,裡面參雜著不少齊武夫印象深刻的讀物,桌上是已經備好的飯菜,與鄧青所言無異,一葷兩素的家常菜,好在色澤鮮亮。卻也有些疑惑,畢竟在他的印象裡,他讀過的那些反動派的書別裡,**凡是混到了體制裡或是抗星級別的軍官,福利待遇都是好到流油,哪會這般平庸樸素。
鄧青注意到齊武夫的神色,笑著解釋道:「書裡都說當官當兵的福利待遇好,沒錯,像南京軍區的那些兵崽子,一個小兵都有我這獨立矮棟的待遇,可這個軍區相對隱晦,在將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也是無法出世的隱性棋子,我只是給老師在這裡排兵佈陣罷了。」
「國內也有許多類似這種軍區的存在嗎。」一時齊武夫起了性子,對這頗有擦邊味的區域有了興趣。
鄧青樂得齊武夫不再悶不做聲,先是招待著齊武夫坐下解決肚子的問題,再是開了一瓶手下送的五糧液,冷酒熱腸,有了些酒後吐真言的勁,也深知王書生對齊武夫的看重,也不逃避,知道多少便說多少。
屋裡一個唱一個聽,直至桌上的飯菜被掃個精光,鄧青也被齊武夫抗到床上蓋上被褥呼呼大睡起來。
天色已暗,能聽見夜訓的軍人整齊的慢跑聲,能聽見一些個軍人夾雜在其中的竊竊私語,大多是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女人名字,張三玩大了李四肚皮的粗俗橋段。
齊武夫獨自出了門,找到了一路上瞅見的軍人訓練的一片區域,有梅花樁有沙包也有幾個像樣的木人樁聳立在那。定了口氣,心平氣和地拱手作勢,詠春散手便辟里啪啦地作用在這個樁上,清脆有力的聲響吸引了不少有心人的耳朵。
直至晚訓結束,齊武夫也停下了詠春練手,只是跑那梅花樁上站了一個頗有難度的虛馬步。一群未能親眼所見齊武夫練詠春的軍人木訥地望著齊武夫扎的這個怪異馬步,外行人自是看不懂內行人的門道。只是帶領著這群小兵崽子的教官也有興趣所致地插入他原本不該參與的隊列裡,對這群也都二十有五的年輕人道:「這是鄧上校帶回來的人,據說是大興安嶺那鳥不生蛋出來的猛人,這個馬步是洪拳散手裡的一個尤為困難的步路,你們這些從小嬌生慣養的小崽子就別羨慕了。沒十幾年站樁的基礎,做不到的。」說著,便拍著一個個大聲叫好起勁得很的腦袋,把人群驅散開了。
齊武夫則以二十年熬出的孤寂紮著步子,天塌不驚。
有細水長流的心,才能看見寶劍鋒從磨礪出那一天。
應一句古話,國手都無勍敵。
旦日,齊武夫坐上北京現代ix35,依舊是掛著沈k拍照的車子,一路暢通地往那個不少燕京體制裡的官員都不曾知曉的十一連駛去。離別的時候,鄧青只是丟給齊武夫一包紅塔山,說十一連的一個老傢伙好這一口,自己不抽,也要學會獻殷情。
齊武夫不以為然,卻還是收好這包未開封的煙,放進旅行包裡。
至於鄧青為何沒有同行相送,用他的原話來說是十一連的兵都野的很,不把我這種校級軍官放在眼裡,一個不對眼就能幹上,我這身子骨的,去不得也受不起折騰。
而這輛ix35卻是鄧青自己的私家車,據鄧青自嘲說是有次急著趕去上海紅山軍校辦些事情,當地上頭給買了這輛性能不錯的車子,回來後上頭便送給它了。
司機是跟著鄧青一路上爬的中尉軍官,一路上都在說些軍區裡新兵時常生的打鬥或是一些有著特別嗜好的老兵欺負新兵崽子給他們洗臭襪子,搞sm之流難登大雅的段子。
而在行駛將近三個小時即將抵達十一連的時候,這名話癆的尉官不忘好心提醒幾句:「這十一連裡的那群崽子,底子都厚實,大多父輩母輩身處副廳級或是更高的位置,有的則是少將中將的子嗣,所以一個個都跋扈囂張的很。那裡還有個鎮山的老傢伙,一手詠春打的出神入化,就是『東方神劍』的執行大隊長都是被秒殺的份。好在他一視同仁,到了那裡的崽子,哪個都是被他打服為止的。新人去了逃不了被欺負,比尋常軍區特種隊還要艱難,所以你低頭做人一些,不要覺得自己在外厲害,畢竟能進十一連的,哪個不是牛叉哄哄的。」嘮叨了半天,齊武夫也都聽進耳裡,卻沒多在意,倒不是自視甚高,而是常年與野獸打交道,自身的獸性頗足,不存在畏懼與退縮這一說辭。
隨後便是一路無話,越是靠近十一連這個話癆也是沉默不語,彷彿這個區域天生存在著什麼神靈似的。
ix35最終停在了北京朝陽區的一個偏僻到幾經沒有人煙的地方,畢竟這是座落在第二高公路與東壩郊野公園之間的支幹國道深處。
周圍有一望無際的林子,有黃土高坡,有淡水湖泊,也有一群大冬天流著汗披著背心在偌大的操場上看著遠遠駛來擾他們清閒的十一連的猛人。而在這群猛人的身後,則是披著沒有軍銜的單薄軍裝男子,大抵看著,也就而立之後不惑之前的年紀。
齊武夫獨自從北京現代走出來,背著並不沉重的旅行包,看著眼前坐著有五十號人的廣場,分為三群,像各自抱團為主的派別,大多都嘀咕著看著齊武夫,不少吹起口哨,有的已經矛頭分明,說起這新崽子跟我們混的話來。
話癆沒敢放肆,就說了句收斂著做人便啟動車子開走了。揚長而去的尾氣在齊武夫的身後掙扎了片刻便渙散開來,齊武夫踏著那雙破舊的短靴逕自朝操作中的人群走去。一群十一連的猛人都站起來,神色都算正經,沒有過分的挑釁和跋扈,畢竟都明白進十一連的哪個不是家裡有些背景的硬角色,在沒有知己知彼的前提下,誰都不會和一顆沒有開光的石頭過不去。
「老關,這新來的是哪個廳長的兒子啊?」
「得了,這新來的給人一股子生猛味,肯定是哪個軍區將軍的犢子。」
王興海看著這群好奇心頗重的實則都還是半大不小的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笑道:「他是大興安嶺原始森林裡出來的野人,沒多大背景,就是有個會點功夫的老爺子。」說得隱晦,像是撩撥那些有心人與齊武夫干一架似的。
王興海道:「老規矩,新人考量一下,陳雄上,他輸了就哪裡來滾哪裡去,你輸了無怨無悔。」
陳雄只是挑了挑眉,嘴角有點弧度,應了聲好。
「陳雄,好歹是大興安嶺出來的猛人,成天和那些野豬黑熊打成一片,小心陰溝裡翻了船。」一名一身膘肉,身高足夠一米九的高大漢子一邊擦著額頭的汗水,一邊調侃道,言語輕佻,顯然沒太把齊武夫放在眼裡。
一路走來的齊武夫聽得分明,也從鄧青口中知道這十一連的一些貓膩和不成文段子,不排斥不畏懼,當下把旅行包放在地上,彎腰,拱手作勢,像條守山犬,盯著陳雄,悍不畏死。
「喲,是玩國術的,還是詠春,黃老爺子常耍的起手式。」人群裡無端冒出一句,凝重了陳雄的神色。
陳雄在整個十一連貼身格鬥能力只算中等,他的強大在於狙擊和偷襲,不過面對一個外來的新人,中等的實力足以考量。至於黃興海那句輸了哪裡來滾哪裡去的話,也不過是給新人施加一些壓力罷了,當然,這些都是齊武夫早就知道的東西。
齊武夫站在原地,靜靜等待陳雄率先起進攻,陳雄也不猶豫,早在午練之後活躍過筋骨,體能正在最佳狀態,黑色的牛皮軍靴踏過地面,熟能生巧的擒拿便往齊武夫的右肩抓去,同時敲側著齊武夫下一步的動作思考著以另一手擒拿將其制服。這種招數對於新來十一連的崽子都很有效,因為是詠春演變過來的擒拿手勢,雖然沒有那麼精髓,但妙在出其不意。
只是齊武夫常年耍八極拳,練詠春,詠春散手打的隨心所欲,千百招式銘記於心,這一手由「捏」演變而來的擒拿對齊武夫而言有些小巫見大巫。幾乎是冷笑著,淡漠地瞅著陳雄,先是三搒手錯開陳雄的雙臂,之後貼身,夾雜一記洪拳散手的虛步馬,亂了陳雄身子的重心,藉機貼身,沉橋、黏打,最終雙臂力,胸腔靠在陳雄的胸腔,震出一股對陳雄而言滔天的勁道,把陳雄震飛了三米有餘。漂亮的貼山靠收尾,而齊武夫不過用了兩分力,若是全力,陳雄恐怕得在醫院躺上半年了。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至少他們明白,方才齊武夫這漂亮的一套詠春散手,絕非花架子,甚至可以和把他們打的滿地找牙的黃青鸞耍上幾手。當然,他們並不知道其間夾雜著洪拳步路以及八極崩裡的貼山靠。
黃興海神態自若,輕聲道:「跟老爺子說的一樣,齊二牛教出來的兒子,是虎非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