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夫從短靴夾層的刀袋裡抽出折刀,順著黑瞎子被白熊扯爛的肚皮開始切割,直至整頭龐大的黑瞎子正面的皮毛癱軟褶皺,只是沉了口氣,齊魯夫雙臂掐著黑瞎子後背的皮,使勁一掀,談不上輕而易舉,卻也水到渠成地把這頭將近六百斤的黑瞎子翻了個身子。隨後一如既往地切割,不急不緩,絲毫沒有搭理數十米開外李毅一行人的意思。
至於白熊,傲然地屹立在齊魯夫的身旁,獨耳少有地豎立著,望著李毅一行人一聲不吭,只是張開那帶著些許腥臭的嘴巴,呼氣吸氣,吐納有致。
「小娘們,你說我們現在該幹啥?」李毅也是生來初次碰到這種狀況,從小到大,他在燕京雖不能說橫著走,卻也是大搖大擺地過馬路,帶著那輛軍用的車牌跋扈的很,也知道遇見比自己底子更硬水更深的角色彎腰低頭。可眼前這麼一個近乎蠻人的傢伙,說不準一個不樂意就把他們就地宰殺了。
把自己包裹在羽絨服裡的趙鵬聽到李毅對他的這個稱呼微微皺了皺眉,有些不樂意,轉身便走,道:「山裡人有山裡人的矜持,不要壞了他們的雅致就是了。我們自持過高了,如果剛才遇見那頭黑瞎子的是我們,可能這幾把單爆也不能把那頭畜生給輕而易舉地收拾了,說到底我們還得對他心懷感激。」說著,也不顧愣在原地的其餘五人繼續前行,「李老爺子給你通行證的時候說過,不要往林裡跑,這裡面的野東西都猛,我們沒什麼經驗的撞上說不定就磕上了。」
見趙鵬這般有主見的舉動,李毅有些尷尬,卻也只得跟上,其餘四個跟屁蟲早在之前看見黑瞎子的時候嚇得雙腿軟,哪裡知道表什麼意見,一個個緊緊跟在李毅屁股後面,生怕晚了一些就會身異處。
「早點出林子,讓你們撞上一頭餓狼,你們就得死上幾個人。」齊魯夫對那個說話有道的趙鵬還算有些好感,許是百無聊賴,還是好心提醒一下。
趙鵬的身子頓了頓,李毅回頭望向並未抬頭繼續割著熊皮的齊魯夫,前兩者幾乎異腿同踏般的繼續往森林外走了,只是腳步不由地快上了一些。四個跟屁蟲一個比一個走的快,到最後幾乎有些慢跑的味道,看得已經落在他們後塵的趙鵬心裡一陣好笑,而對於齊魯夫的提醒,也是蜻蜓點水般的銘記在心。
彷彿注定是路人甲與路人乙的一場遭遇,不痛不癢,在平淡的日常互相碰撞,互相飛散而去。
忙活了將近二十分鐘,齊魯夫已經把一塊塊割好的長方形熊皮捆綁起來,抗在肩上,約莫掂量也有七八十斤重,以及黑瞎子的那胳膊綁在白熊的背上,不忘把那粗壯的熊鞭與一對熊蛋放進左右的褲兜裡。有趣的是,一路歸行,白熊的鼻子都在齊魯夫放著熊鞭的那個口袋裡磨蹭,時不伸出舌頭出一陣怪叫聲,像情的貓讓齊魯夫有些無可奈何。
本該靜謐的小屋遠遠便傳來長拖的呼嚕聲,一人一犬帶著戰果而歸,也沒多大興奮,平平淡淡地把熊皮丟在早已堆了不知多少野獸皮囊的空地上,或殘留乾涸的血跡,或散陣陣野獸的騷氣,至於那黑瞎子尤為寶貴的一棒倆蛋齊魯夫則是推門而入,直接對著齊二牛的臉拋去,跟沒事人一樣跑出去跟白熊在屋前的空地上玩起了驢打滾,塵土飛揚,狗吠不止。
「他媽的,哪來的一股子騷氣,小崽子,真當老子我不能收拾你了?」屋子傳來一陣怒叫,「唉?黑狗子的老二,還有下酒蛋,好兒子!」
一臉執拗的齊魯夫正扯著白熊的嘴巴彈著它那瞎舔的舌頭,唯獨這時候能看出他未泯的童心,在聽到齊二牛先惱怒後歡欣的操蛋話後,也只是輕笑一聲,小聲嘀咕道:「也就你這老傢伙能吃下這不知道在多少母熊肚皮裡走一遭的玩意。」
和白熊荒誕一陣,人與狗都已是灰頭土臉的模樣。
「走,跟我下水去。」齊魯夫起身便走,也沒有拍灰塵的舉動,看著白熊的目光有種玩味。
預料之中的,白熊聽到齊魯夫談及「水」字時便已撒腿,揚長而去,不給齊魯夫逮它的機會。
齊魯夫笑罵一聲小牲口,便一個人去往那凍死人不償命的西拉木倫河。
因為從小泡藥酒的緣故,骨頭的屬性都偏火,有種無冷不歡的味兒,更妙哉的是,在難免的灼熱天氣裡,齊魯夫也不會有絲毫不適,這也是他佩服齊二牛的本事之一。心裡也幾經想過這種他從小泡到大的藥酒該值個多少錢,抑或是有價無市的珍藏寶貝。
言而總之,這奇妙的事情是生在齊魯夫的身上,並且活了二十年後他也明確的知道不是做夢,得之幸也,隨遇而安。
因溫差而冒著寒氣的河面上,有淡淡的薄冰,僅有一小片被陽光沐浴的區域才是水域,其餘地方皆為冰磚的「河上6地」,一躍而下,齊魯夫沒有絲毫不適,反而在破水而入的剎那聲響聲息,響在入水之前,息於水中游泳。
彷彿渾身的骨頭都在肆意妄為地感受冰河的寒氣,從而能看到齊魯夫表面的肌膚膨脹又收縮,如練氣的練家子那般大收大合。
對齊魯夫而言,早中晚各自游個泳是日常的習作,這也是齊二牛給他定的規矩,六歲開始,除去在山裡待的三年,至今二十歲,十一年都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這般享受著。而在十八歲前,他也日受煎熬地去撞一棵棵巨大的參天白樺或是樟子松。或是樹皮扎人,或是樹液黏人。胸膛不知多少次被割破,多少次留膿卻在未能癒合的時候戳破膿包。
像頭不知好歹的守山犬,一次又一次地守著方圓寸地,狼來咬之,遇虎鬥也。
而在他真正十八歲的第二個星期,他終於把這片森林裡根深蒂固的老白樺給撞折了。照齊二牛的話說,老子一輩子是吃不下這棵樹了,你能撞折它,你在八極拳上就穩穩壓過我了。
於是齊魯夫當年便在齊二牛吊兒郎當地翹著二郎腿啃著野豬腿的時候,把這棵白樺給撞得一折到底。
從河面探出腦袋,齊魯夫胡亂地把先前與白熊打滾弄髒的衣服在河裡搓揉一番,直接擱在肩膀上,提著被水浸濕的短靴,一路沉默而行。有時他會有哼幾句京腔小調的衝動,可那是齊二牛半夜神經拉著二胡時候唱的,他覺得自己不該這麼窩囊地學這種燥人的東西,還是緊閉嘴巴,一忍再忍。
回到院裡,白熊正在小憩,原本垂下的耳朵在齊魯夫踏過一片落葉的脆響豎立起來,睜開半隻眼睛看清來人是誰又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像頭睡死過去的大傢伙。
繞過齊二牛的那件屋子,齊魯夫來到堆放雜草的類似於豬圈的圈裡,就著雜草躺下去,翻出一本破爛不堪外文讀物,類似於腹黑文學的書籍,眼神如老牛耕地,一行一行,不遺餘力地看得通透。
雖說在山上,在林子裡,可每過半年齊二牛的一個老友總是西裝革履地帶著一個部隊過來看看他,也不忘捎幾沓子書過來,據說是齊二牛的要求。要讓齊魯夫識字咬文。同時會把他與白熊整集下來的獸皮帶走,無關緊要的交易。
於是這也成了齊魯夫的日常功課之一,雖然每次捎來的書類雜亂,沒一個明細的歸類,可也讓齊魯夫看得不亦樂乎,最早就著一本音讀物和新華詞典一個字一個字地讀,直到水滴石穿的小毅力能夠一目十行卻依舊一字一句不落下地嚼字。
被樹蔭遮蔽的夕陽掙扎地射完最後一縷光芒,整片原始森林歸於它的黑暗與寂靜。
除了鳥獸扇翅與穿梭林間的沙沙聲,大多時間都沉浸在一種沒有活人氣息的氛圍裡。
齊魯夫用齊二牛的響馬刀把黑瞎子的胳膊一刀兩斷,肉多骨少的一塊扔給了白熊,白熊立馬撕扯亂咬起來,齊魯夫則拿出一堆木柴點燃架起篝火,烤起帶著熊掌的半隻胳膊。
烤熟之後的香氣讓屋裡的齊二牛嗅了嗅鼻,卻也耐得住寂寞繼續抽著他的旱煙,實則是因為熊鞭的後勁太足,此時此刻的他已經吃不下任何東西了。
齊魯夫就著熊掌亂啃一通,將剩餘的啃不乾淨的肉丟進篝火裡燒個通透,然後一腳踹散木柴,火色漸熄。
因為沒有任何電器設備,所以天色暗下後的林子通常伸手不見五指,而齊二牛那老傢伙沒有點燈的習慣,於是這兒也沒油燈之類稱得上先進的玩意。
在木樁前練了將近兩小時的詠春,夜色也已濃厚,白熊睡去,那條垂下的耳朵卻富有靈氣般時常翻動。
再度來到西拉木倫河,酣暢地游了一刻來鐘,上了岸便嗅到一陣血腥氣味。
夜裡的齊魯夫視野要比尋常人好太多,因為打小泡眼睛,所以他的眸子有夜視的能耐,遠在林間數十米處,一頭健碩的東北虎穩步而行,嘴裡叼著一條細瘦精悍的雪狼,炯目如雷盯著齊魯夫。
「好傢伙。」齊魯夫的身軀為之一顫,那是一種骨子裡的興奮與躁動,這頭斑紋鮮明的東北虎身上有種屠戮的野性,比之尋常東北虎的氣息更具侵略,像本能的一種直覺,齊魯夫爽朗地大笑起來,「等了兩年,總算等到一頭大花貓裡的王了。」聲止的剎那,齊魯夫的身軀已經離開方纔的幾米開外,赤腳的他本能地狂奔不止,勻稱的身體線條炸出一塊塊狂野的肌肉,就著夜色,像條悍不畏死的守山犬,斗虎。
二十年的日積月累,沉澱再沉澱,苦練八極拳,勤打詠春。為的是齊二牛的一句話,為的是能走出這林子,這大山,去外面的世界走一遭。
「人生為棋,我願為卒,行動雖慢,可誰曾見我後退一步。」興起的齊魯夫唱起了從齊二牛那聽來最喜歡的一個段子,低喝一聲,已然離這頭斑斕的大花貓幾步之遙。
厚積薄,只為一朝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