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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三十一章 (20) 文 / 殘影斷魂劫

    江冽塵道:「當然不夠,今天滅的是安家莊,以後你還得繼續殺下去,殺更多的人,聽著無數冤魂在你劍底哀號。直到你的武功足夠強,強到足以殺死我為止。不過造下這許多殺孽,等你死後下了地獄,也再無望得到寬恕。或許便是一個魂魄灰飛煙滅的下場。但你的子孫後代,從此皆可平安過活。我知道佛家有犧牲個體,以利萬民之想。假如你不願捨棄自我,則足能說明,你眼下的好心也是作假,不過都是些偽裝出來的善念。」

    玄霜不由仰天大笑,笑得涕泗橫流,道:「很好,很好。知道了注定的結局,我還怕什麼?我落到那般境地,都是給你害的。既然如此,難道我不該先報仇?好歹拼得個玉石俱焚!不錯,我的確應該殺了你。喂,別置身事外,隨我一起進去罷。」見他一副鄙夷的眼神,又加了一句:「別誤會,我並沒指望你幫我。我只想讓你看看,經你一手栽培出的弟子,哼……可以冷血到什麼地步。而且你應該仔細看看我的招式,再就此指點幾句,找出疏漏之處,以便我改正。」江冽塵道:「有理。那就走罷。」瞟了他仍然淌著鮮血的拳頭一眼,淡淡道:「首先,你的劍永遠只能指向外人。弄傷自己洩憤,是最蠢的行為,沒有人會因此可憐你。」玄霜冷笑道:「你以為怎地?這一拳,不過是在打醒以前那個愚昧無知的我罷了。」

    此時天空澄靜,頭頂還能隱約看到幾朵白雲。墨染蒼穹,深藍幽邃。一輪明月掛在枝頭,仍在向世間投灑著柔和的清輝,卻不知此時此刻,在人間界的某處山莊,正發生著怎樣一幕慘絕人寰的殺戮。數十條曾經鮮活的生命,在轉瞬間流逝。冤魂的哀啼聲,打不破夜的靜謐,道不盡這滿腔的含恨苦楚。幾個時辰之後,黑沉沉的夜空中隱約映出一片澄紅的亮色,恍惚看來,猶如給靜夜注入一抹生機。誰又能知,那點紅光在地下正是熊熊烈焰,燒盡了莊園田畝,焚盡了公道正義。上界無意插手,冥界無路收歸;天不言,地不語,明月仍如玉盤,照射著滿目瘡痍的土地。彷彿剛才的一切,從來未曾發生。

    兩個人影從火光中走出,其中一人渾身浴血,手中也握著一把沾滿了血的短劍,仍止不住發抖。江冽塵行出甚遠,又回望了一眼沖天的火光,自語道:「這情形倒似當日……」等得醒覺,立即收住了口。暗中咒罵,不知今天是中了什麼邪,怎會接二連三的想起七年前滅無影山莊的一幕?

    這一路上,兩人始終沉默不語,直等走回了紫禁城左近那片林子。玄霜已將下唇咬至流血,短劍脫手滑落,在地上發出「錚」的一響。

    江冽塵轉過視線,冷冷道:「沒出息,連兵器也握不住,隨時就是你的死期。」玄霜清了幾次嗓子,好不容易才將音調恢復平穩,道:「我才剛做得這一件大事,難以自控,也是正常的。你怎麼也不……多鼓勵我兩句?」江冽塵道:「荒謬!本座從不講無謂廢話。」

    玄霜哼了一聲,道:「行,那就來說點正經的。你看我剛才的功夫怎樣?」

    江冽塵道:「在你看來,或許已值得自滿。但對本座而言,根本就是破綻百出,不值一提。滅得了安家莊,是因那群老弱婦孺手無縛雞之力,算不上你的本事,你最好給我記清楚了。」玄霜朝天翻個白眼,道:「幹什麼啊?湯師父都說了,教徒弟該以鼓勵為主。你就會打擊我,說幾句好聽的會死?」江冽塵道:「一味誇獎,只能讓你沉浸在虛幻自得之中,全無意義。」玄霜下意識辯解道:「別的不值錢,但連你也說了,那安老莊主的功夫還是不錯的。他也敗在我劍下,這總該算作真本事了罷?」

    腦中又想到自己將劍抵住他胸膛之時,那安老莊主一雙正氣凜然的雙眼看得他心中直發虛,不敢對視。安莊主卻又長聲大笑,道:「七煞魔頭,天祐我正道大興!你今日可以殺我,明日仍有千百人起來反抗。一統天下的美夢,早晚會有人來打破。你若執意走魔道,便是我等盡數血戰而亡,也絕不向你俯首稱臣!」江冽塵視線翻起,冷冷的落在他臉上,道:「囉嗦。本座千秋基業,豈是你這等無知鼠輩所能理解。給我殺了!」最後一句是向玄霜下令。安莊主轉過頭,語重心長地道:「孩子,從你的眼神中,伯伯看得出來,你的本性並不壞,即使一時誤入歧途,年輕人又有幾個不犯錯?……你年紀還小,將來大有一番前途,不管為了什麼,都不該跟這魔頭在一起,給他為虎作倀!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切切不可再執迷不悟啊!」玄霜看著他兩鬢斑白,霜眉勝雪,蒼老的面龐上沾滿點點鮮血,顯得尤為可怖。再環顧滿室死狀各異的屍體,似乎都是用最殘忍的方式,清晰的控訴他片刻前的罪行。咬了咬唇,雙眼中已充滿血絲,倒極像常言所說的「殺紅了眼」。強逼自己看向他的臉,目光卻只敢觸及他鼻樑以下,將那一分深刻入骨的憐憫壓下,板著臉道:「你看錯了,我是他的徒弟,也不過是個小魔頭而已。安莊主,怪只怪你太自不量力,憑你那點兒綿薄之能,也想拯救世人?你自身亦正處於苦海之中,如何能教他人破繭?對不起了。」手腕顫抖著,緩慢移動短劍,劍尖對準了他的心窩。

    安莊主凜然不懼,又是哈哈大笑,道:「我安某人雖沒什麼名氣,卻一直立志做個英雄。死,也要死得壯烈,絕不能死在人人唾罵的魔頭和一個小娃娃手裡。」說罷翻手在玄霜手腕上一斬。玄霜沒料到他重傷之下,竟還有力氣反擊,一時不防,短劍便給他奪了過去。江冽塵罵了句:「蠢貨。」卻見安莊主忽然倒轉劍柄,猛地刺入了自己小腹。慢慢倒下時,瞪大的雙眼仍是注視著玄霜,其中是一片慈和的安詳,並無分毫怨恨。嘴唇輕輕嚅動幾下,已不剩出聲之力。但從口型看來,勉強能分辨出是「孩子,你要學好」之意。玄霜鼻尖發酸,情不自禁的蹲下身,輕輕給他合上眼皮,道:「安老莊主,你明知不敵,仍孤身力抗邪魔。最終雖是死於非命,卻也不愧一生追求的『英雄』之名。我會讓您看到,您今天的死是有價值的,安息罷。」江冽塵冷冷看著這個滿身鮮血,在屍體群中默默垂首哭泣的孩童,道:「他最終自戕,是不想讓你手上再沾一筆血債。實在荒唐可笑,你是我選中栽培的殺手,以他所為,杯水車薪,竟妄想贖清你的罪孽?你不要再幼稚了,自己捅過別人一刀,再到他屍身前痛哭流涕幾句,就能求得內心安定?那只能算作虛偽。」玄霜腦中昏亂,自眼中看出,儘是一片血色蒼茫。

    思路飄飄蕩蕩,又回到了現實。剛聽得江冽塵道:「頂什麼嘴?你剛才費了幾個時辰,總算零碎殺光的這些人,要是落在本座手上,一招之內就能解決乾淨。你拿什麼跟我比?」玄霜乾笑一聲,道:「徒兒虛心求教,請師父指點。」

    江冽塵冷冷道:「這還差不多。你每出招之時,力道不足,方位也是極差,就如存心避開他人要害一般。再加上招式笨拙,破綻盡顯。在高手面前,一眼就能看出。而難有一招得手,便要沾沾自喜良久,卻不知趁這空檔,對手早能乘勢反擊。還有一處最為不足,閃躍時過於生硬,幅度又大,對於你這種內力差勁之人,所耗均乃自身體力。要不了多久,便會撐不下去。方才激戰不覺,你現下凝神體會,且看是否全身酸痛?」玄霜試著放鬆了下四肢,果然一陣陣酸痛有如細絲一般,對著他四面八方的包圍了過來。歎道:「照你說的,倒像我的功夫一無是處?哎,我體力差嘛,那有什麼辦法?」江冽塵冷哼一聲,道:「倒是會找借口。你可知體力為何會差?」玄霜道:「大概是年紀小罷,怎能跟你們這些……受過多年『專門』訓練的殺手相比?」江冽塵不屑道:「什麼年紀小?都是借口!我看是太過養尊處優所致,像你這種富貴公子,整日裡只曉得享福,連半點苦都吃不起,能有什麼出息?各人天生體質不同,確為實情,是此更應多加鍛煉,總能有所提高。你現下既是疲弱無力,還談什麼練功,先過了這一道關再說。附近有個水塘,你就去給我來回打上三十桶水。往返均須全速奔跑,中途不得止歇。」玄霜聽他說得誇張,根本沒放在心上,哼一聲道:「發了瘋麼?你這是想整死我?」

    江冽塵道:「這點程度,算得了什麼?明知造詣不精,又不肯出力補足,即是甘願永久安於現狀?你剛才還不是說,只要不叫你殺人,任何事都能做的麼?嘴上說得輕便,這會兒殃及自身,就想打退堂鼓?修文一道,當中尚可弄虛作假。而武學則不同,一招一式,都是實打實的真功夫。流不起血汗的,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習武!你單見著武林高手飛簷走壁,如履平地;或則打遍天下無敵手,好生威風,以為這是輕易能得來的?天上不會掉餡餅,世上也根本不可能有不勞而獲的美事。所有的一切,都是要憑著某些犧牲來換。這個世間,正是如此殘酷。」

    玄霜滿不情願的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我才問了一句,你就給我囉嗦出這一通大道理來。我也沒說不去啊?正好順便去洗個手。不過,這附近並無水桶,要拿什麼裝?」

    江冽塵道:「自己想辦法!連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處理不了……」玄霜接口道:「就不夠格當你的徒弟了,對罷?哎,你的徒弟什麼都會做,樣樣精通,他一定是個天才!」說著轉過身,向水塘一邊奔了出去。江冽塵皺眉打量著他一蹦一跳的背影,花了半天功夫,才想通剛才那句「天才」之說,實則是他拐著彎的自吹自擂。嘴角劃開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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