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王爺的話忽然在我耳邊響起:「通往龍椅的路,從古至今,都是用無辜者的屍骨鋪成的。皇宮裡的血腥味,永遠都洗不乾淨。」
「你知道陳秀是什麼人嗎?他的父親是鐵穆耳身邊的親衛陳易汀。」
「二哥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在他謙和有禮的外表下,掩藏了多少我不瞭解的東西,砍向無辜百姓的屠刀,射向結義兄弟的暗箭,真得都是出自他的安排嗎?掩蓋在仁德面紗下的血腥屠殺有多少?他對我的愛,又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呢?」
想到這裡,我的心中登時一痛,感覺似乎裂成了兩半一般。忙使勁推開他,躍身起來,顧不得青絲已亂,滿面淚痕,只管捂著臉,飛快地縱身跳下高台,望林中奔去。
鐵穆耳撿起椅上的官帽,快步追過來,伸手拉住我的手,正要說話,這時林外忽然有一群人提著燈籠走進來,鐵穆耳忙鬆開我的手,把帽子戴在我頭上,又把面具取出來,匆忙給我戴上。人群迅走近,為的正是弘吉烈,身旁站著阿妍,她看著我微微一笑,我低聲道:「皇上,夜已深了,微臣先行告退。」不等他表態,慌忙轉身飛也似地走了。
鐵穆耳目送我走遠,轉頭看著弘吉烈,弘吉烈忙道:「臣妾拜見皇上。」鐵穆耳鷹目微揚,沉聲道:「這麼晚了,你還沒有睡麼?」
弘吉烈道:「臣妾睡不著,所以出來散散心,沒想到遇到了皇上。」
鐵穆耳冷笑道:「是嗎,這麼巧。」弘吉烈忙道:「臣妾告退。」轉身走了,鐵穆耳抬頭看著她的背影,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李正風正在宮門外等我,見我出來忙道:「皇上這麼晚召你去,莫非有什麼事要商議?」我歎道:「也沒什麼要緊事,只是賞景喝茶而已。」李正風聞言疑惑地看著我,輕聲道:「你的眼睛很紅,是不是哭了。」我忙道:「是沙子進了眼睛,我揉了一下,就揉腫了。」
李正風疑道:「是嗎?」我不再言語,長歎了一口氣。轉身上轎,李正風擔憂地看著我的背影,低頭想了一陣,又回頭看了看高聳的宮牆,皺了皺眉,起身上轎,將我一直送到府門前。我下了轎,轉身見他要走,忙道:「正風。」
李正風回過頭,看著我笑道:「好古,有什麼事?」
「我想再去陳府看看。」我低聲道。世上相像的人有很多,我忽然不能確定,那個所謂的衛公公,真得是衛良嗎?二哥一向光明磊落,又極重情義,他怎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這個老家人真是陳宅的管家嗎?他說的話是真是假呢?還有九王爺,他一直存有反心,在畫舫上對我說的那些話,挑撥的可能性極大,我又怎麼能夠相信他的話。這件事有太多的疑問,我需要再做一次準確的判斷。
李正風歎道:「好古,夜已經很深了。」停頓了一下,很快又道:「好吧,我陪你去。」
我拱手道:「謝謝你。」
李正風微笑道:「你我之間,還有什麼謝不謝的。」
下了轎,到府裡牽了馬匹,兩個人並肩騎著馬,一直馳到鋸齒巷前,藉著巷內的燈光,我驚訝地現,陳府的門上垂著白色的輓聯,裡面還有隱隱的哭聲。出了什麼事,誰死了?夜風吹來,我的心頭忽然一陣陣冷。
李正風擔憂地看了我一眼,猶豫片刻,上前叩門,過了一會,門開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婦人,穿著孝服,哭得兩眼紅腫,抬起頭疑惑地看著我們。
李正風笑道:「老人家,在下李正風,這位是我的朋友柳明堂,我們今天下午來過的,請問守這座老宅的陳管家呢?」
老婦眼中頓時流出兩行混濁的淚水,喉中哽咽道:「不瞞兩位公子,你們找的陳管家正是老身的先夫啊。」
「先夫?」我腦子裡一陣嗡嗡亂響,半晌說不出話來。
李正風疑道:「老人家,尊夫今日下午我們見他時,還是好好兒的,怎會突然去世?」
老婦哭道:「不知是哪個殺千刀,該萬剮的,殺了我先夫,可憐他做了一輩子的好人,卻落得橫死的下場,死的好冤啊。」說完又放聲大哭起來。
我呆呆地站在一旁,木然地望著她,說不出一句話。
李正風忙拱手道:「生死由命,老人家節哀順變,小心身體,可有什麼要在下幫忙的?」
老婦好不容易才止住哭聲,哽咽道:「多謝公子,方才大都府的府台來過了,還送來了銀兩,叫老身為先夫買一口上好的棺木,剩下的留著以後度日。」
李正風道:「即是如此,在下等想進去弔唁一番。」
老婦躬身道:「兩位公子請。」
李正風伸手拉住我,一直把我拉到堂屋裡,一具上好的楠木棺材靜靜地臥在堂下,幾個穿著孝服的男女守在一旁,哭得雙眼紅腫,聲音嘶啞。
李正風上前執了香,點燃了遞到我手裡,又拉著我拜了三拜,這才向老婦一家告辭出來。我一直木木地走在他身邊,眼前一片空茫,心裡也茫然著。那樣和氣的一個老人,剛把家人接來,準備享受天倫之樂,竟然就這樣死了,難道只是因為我下午問了他幾句話?
「不知是哪個殺千刀,該萬剮的,殺了我先夫,可憐他做了一輩子的好人,卻落得橫死的下場,死的好冤啊。」老婦的話在我耳邊迴響,府台大人送銀兩?買一口上好的棺木?人都已經死了,再好的棺木又有何用?
他的身份已經勿庸置疑,那麼他所說的話,自然也全是真得了,那個所謂的衛公公就是衛良無疑。
我想到在御花園中,鐵穆耳對我說的話:「你是我最信任的人,無論生什麼事,我都不會瞞著你。」他真得什麼事都沒有瞞著我嗎?
我剛剛問了陳秀家人的消息,陳管家就死了,這也未免太巧了,是誰下手殺了他,為什麼要殺他?有些事根本不敢想,也不願去想,只是怕那個謎底,自己不敢相信,也無法接受。李正風伸手拉著我,我就茫然地跟著他走,上馬,回府,進房,躺下,睜眼看著帳頂,卻什麼都看不到,眼前一片空白。
第二日。
御書房中,鐵穆耳對阿罕道:「朕今日就要趕往蒙古,把張好古單獨留在京中,朕實在不放心,所以決定帶她一同前去。」
阿罕急道:「皇上,忽裡台從未請過漢人參加,皇上此舉恐怕不妥。」
鐵穆耳笑道:「你不必擔心,朕自有安排。你快去傳旨吧。」
阿罕只得躬身行了一禮,轉身退了出去。
早晨,我剛從床上起來,便有人道:「聖旨到,張好古接旨。」我聞言大驚,只得整好衣冠,快步行到前廳,抬起頭一看,來傳旨的居然是阿罕,我看著他呆了呆,忙跪下接旨。
阿罕宣旨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蒙古宗王舉行忽裡台,推舉大汗,朕決意前往,張好古升為二品中書省事,隨駕同行。欽此。」
我的腦子裡轟的一聲,如響了一個炸雷,跪在那裡,半日沒言語。阿罕道:「張大人接旨,馬上收拾東西,和皇上一起出巡吧。」我無奈,只得雙手接過聖旨,口中道:「臣領旨謝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慢慢站起身,阿罕看著我笑道:「張大人,皇上說了,要我現在就帶你走,門外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我輕聲道:「阿罕請坐,待我進去收拾東西。」阿罕點點頭,坐在椅上。
我手中拿著聖旨,快步走到內書房,怎麼辦,怎麼辦。本來想在章實成婚之日離開大都,如今看來是來不及了,此次蒙古之行,必然凶險非常,該如何應對呢。
想到這裡,我又返身走到前廳,對阿罕道:「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你隨我來。」阿罕看了我一眼,跟著我來到內書房,我輕輕關上門,向前一步拜道:「阿罕,你在北地說過要幫我的,算我求你了,你想個辦法讓我出城吧。把我留下來,不管對皇上,還是對朝廷,都是有百害而無一利,我現在除了走,實在沒有別的出路了。」
阿罕忙伸手扶我道:「孟姑娘萬萬不可如此,屬下實在是受不起你的大禮啊。」
我含淚道:「求求你了,答應我吧。你好好想想,到底是皇上的大業重要,還是皇上的感情重要。你也是個明白人,這麼簡單的道理一定能夠想得通吧。」
阿罕輕聲歎道:「孟姑娘,不是我不幫你,如今大都城每個城門口,都被皇上佈滿了大內侍衛,就算是我,也不能帶你出去。」
我看著他歎道:「難道除了乖乖地跟著皇上出巡,就真得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嗎?」
阿罕道:「確實如此。」
我憤然站起身,瞪了他一眼,轉身開門出去,叫來張漁和小蘭,對他們道:「快去收拾東西,跟著我出巡吧。」
小蘭驚道:「出巡,去哪裡?」
我怒聲道:「去陰曹地府。」
張漁和小蘭詫異地看著我,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怒道:「還不快去。」小蘭只得轉身跑了,張漁向我拱了拱手,也退了下去。阿罕在後看著我,苦笑著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