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姬驚訝地看了我一眼,遲疑片刻,緩緩道:「大人想為玉姬贖身?」
我笑道:「正是,青樓之中,畢竟不是終老之地,張某願憑一己之力,助姑娘早脫苦海,回家鄉與親人團聚。」
玉姬臉上的神情變得十分複雜,許久才站起身,走到亭畔,望著那彎池水,低聲道:「張大人一直待玉姬為知己,玉姬有什麼話,也不想再瞞著大人。」
我心中一動,站起身,走到她身後,輕聲道:「姑娘若有什麼話,不妨直言。」
玉姬輕輕歎了口氣,低聲道:「小女子本是江南人氏,幾年前,隨爹娘遷來大都,在東街開了一家不大不小的綢緞莊,賣得都是達官貴人所用的上等絲綢。」
「原來玉姬姑娘是富商出生,那為何竟至淪落青樓?」我吃驚地看著她。
「哈,原來你躲在這裡喝酒。」一個人在遠處朗聲笑道。
我回過頭,看著他喜道:「正風,是你來了,快快請坐。」
李正風大步走過來,一直走到涼亭上,看到玉姬,不禁愣了一下,旋即笑道:「玉姬姑娘也在這裡。」
玉姬慌忙施禮道:「李將軍。」
李正風很客氣地笑了笑,朗聲道:「上次在顏右丞府上,在下曾經聽過姑娘的霓裳羽衣曲,曲調優美動人,令人至今難忘。」
玉姬慌忙回禮:「不敢,李將軍過獎了。」
我把玉姬拉到我身邊坐下,笑道:「你和正風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今日我們難得相聚,一定要一醉方休才是。」說完提起酒壺給兩人滿上酒,對李正風道:「這是我新泡製的楊梅酒,你不妨嘗嘗。」
李正風笑道:「是嗎。」把酒送到唇邊,輕輕品了品道:「果然好酒,好古如此能幹,真是世間難得的人物。」
我笑道:「正風兄謬讚了,其實好古只是一介俗人,好高騖遠,眼高手低,空懷滿腹抱負,到頭來依舊一事無成。」又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乾了。李正風驚訝地看了我一眼,扭頭望向玉姬。玉姬注意到他疑問的眼神,苦笑了一下,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一不小心,將酒杯碰落,她很快伸手一撈,動作迅捷,衣袂帶風,恍似懷有武功,將酒杯撈在手中,杯中酒水一點未溢。
李正風注意到這一切,不禁面露驚詫之色。玉姬察覺到他詫異的目光,心中一驚,忙站起身,施了一禮,柔聲道:「張大人上次在湖畔彈的曲子,玉姬已經記了下來,還專門編了一支舞,今日斗膽,想請大人再彈一遍那支曲子,玉姬願為大人伴舞,也好助助酒興。」
我喜道:「哦,是嗎,太好了。張某求之不得。」
李正風站起來笑道:「好古,玉姬姑娘請。」
我拱手一笑:「那好古就要獻醜了。」起身走到琴榻前坐下,手輕輕一撫,琴弦微顫,我伴著曲子,低聲吟唱,玉姬在一旁揮袖輕舞。歌聲憂傷婉轉,輕輕唱道:
「誰令我心多變遷,誰共此生心相牽,愛恨永堅持,遺憾亦可填,誰令我心苦惱添,前事往影相交煎,誰懼怕深情常留在心田,恨愛交纏莫辨,未怕此情易斷……」
我看著玉姬曼妙的舞姿,忽憶起遠在北地的少華,心中一痛,只聽崩的一聲,琴弦斷作兩截。
玉姬慌忙收了歌舞,回頭看著我,李正風皺了皺眉,沒有言語。我不好意思地站起來笑道:「對不起,張某一時失神了。請兩位見諒。」
玉姬微微一笑,伸手扯下頭上一根青絲,向我笑道:「琴弦斷了,還可以再接,大人若不嫌棄,就暫時用玉姬的長為弦吧。」說完走上前,把青絲旋在琴柱上。向我點頭示意。
我心中不禁大為感動,拱手道:「多謝姑娘賜弦。」繼續坐回琴榻前,輕撥琴弦,將曲子彈完。
李正風在旁擊掌笑道:「好,彈得好,唱得好,舞得也好。在下敬二位一杯。」說完站起身,為每人倒了一杯,舉起來笑道:「來,干。」
三人相視一笑,一起把酒喝乾。
天漸漸黑了下來,下人提著兩盞宮燈掛在簷下,照得亭上十分明亮,酒過三巡,我漸漸有了些醉意。忍不住執著酒杯,走到月光下,對著天空轉了一圈笑道:「對月舞清影,何似在人間?」
玉姬在旁笑道:「大人,你醉了。」
「誰說的,我還要痛飲三百杯呢。」我笑著走上台階,腳下一絆,險些摔倒,李正風迅上前扶住我笑道:「和你喝了三次酒,我醉了一次,你卻醉了兩次,你的酒量還是不如我啊。」
「那是因為你喝得沒我多。」我笑了笑,轉過頭看著玉姬:「你瞧瞧她,到現在臉都沒紅,真是一位女中豪傑,倒是我看走眼了。」
玉姬笑道:「大人可千萬別這麼說,我臉上雖然沒紅,頭卻暈得很,離醉也不遠了。」說完笑著站起身,向我笑道:「大人,天色已晚,玉姬先告辭了。」
我想了想道:「也好,我送你。」上前執了她的手,同著李正風,一直把她送到府門外,看著她上轎離去,這才回來。李正風和我一起走到涼亭上,看看四下無人,向我笑道:「好古,有個好消息,想不想聽。」
我疑道:「是什麼好消息?」
李正風壓低聲音道:「皇上剛剛頒下旨意,撤回了守城的怯薜軍,如今無論官員百姓,皆可隨意出城,再無阻礙。」
我聞言半晌沒言語,確實是個好消息,可是二哥為什麼會在此時解除禁令,難道只是因為我和他一起在佛前許下了誓言嗎?不過是個誓言,能約束得了什麼,他畢竟是皇上,九五之尊,自古君王多薄倖,白頭到老,永結同心,就算我做得到,他又能做得到嗎?
「是走還是留?」我喃喃低語,快意江湖,自由自在,不是比幽鎖深宮,暗無天日的日子要開心得多嗎?
「好古,你不想走了?」李正風大感驚訝。
「也不是,不過事情有了變化,我想再好好考慮考慮。」
李正風沉吟片刻,笑道:「也好,你若是想好了,就來找我,天色不早了,告辭。」
我忙站起身道:「我送你出去。」將他一直送出府門,方才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