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於亮了。我把劍輕輕抽出來,看著它道:「今日張好古便要讓你飲叛軍之血,為紅英報仇。」吳浩聞言探過頭來道:「十夫長,紅英是誰。」我歎了口氣道:「她是我的未婚妻,死在叛軍之手。」言罷神色淒然。吳浩聽了道:「十夫長放心,我吳浩今日也要多殺幾個敵人,讓嫂子在陰間多幾個人侍候。」
我感動地看了他一眼道:「大家既然是兄弟,從此不要再稱呼我十夫長,只喚我名姓即可。」
吳浩道:「那好,我便稱你做張兄。」
我看著他笑道:「好,吳兄。」兩人手握著手,大笑起來。
走出營帳,天空灰濛濛,我緊握手中劍,隨著大部隊向前行進。漸進戰場,已隱隱聽到廝殺之聲。我們這支一千人的小部隊,由千夫長帶領,任務是在敵人之後,阻住他們逃跑的路。
我默默數著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兩下,三下。前面已能看到叛軍的人影。千夫長在前招手,叫我們伏下。我和吳浩趴在草叢中,看著遠處的叛軍漸漸向後退去,朝這邊湧來。我望著前方,心中道:「再近些,再近些。」已能看到跑在最前面的叛軍的臉。
千夫長手一招,我們一齊大喊,躍起身向前衝去。我突入叛軍之中,腦中閃現出麥香村那些死難的村民,紅英**的身體,眼中的淚光。心中熱血沸騰。手中劍不停地橫劈縱刺。前面的叛軍厲叫著紛紛倒下,有血濺在我身上,分不清是誰的。
「我要殺了你們,你們這些敗類,這些禽獸,」我心中大叫著,不停地向前衝,向前衝。
「張兄,」吳浩在身邊一聲大喊,把我從恍惚中喚醒。我忽然憶起自己是十夫長,不能光顧著殺敵。忙招手叫他們幾個靠過來,圍成一圈,槍尖朝外,自己站在最前面,如一輛割草機般,徐徐向前駛去。吳浩十分勇猛,手中槍奮力直刺,臉上早已濺滿了叛軍的鮮血,只有一雙眼睛仍閃著寒光。
這支叛軍為了逃命,明知是死,仍拚力地殺來,我們這支小部隊漸漸不支,我看著四周的人越來越少。而叛軍身後的大部隊又一時過不來。心中不由著急,低聲對吳浩吩咐了幾句,讓過叛軍的前鋒,向側翼移過去。移到叛軍左側,壓力頓時一減。
我抬頭看看周圍地形,見左邊有一處小山坡,可以爬過去。便拉了吳浩等人,拚力殺出戰團。轉身向山上爬去。到了坡頂,我囑他們停下來,凝神看看坡下,越過與我軍廝殺的戰團,後面還有許多叛軍源源不斷地上來。怎麼辦呢,我心中暗想。要能把他們阻住就好。回頭看坡上有幾棵大樹,樹圍極大。我皺眉想了想,拿劍上去砍樹,吳浩等也忙過來幫我。轉眼幾棵大樹都砍倒了,我和吳浩等削去枝葉,使勁把樹滾過來,向後面的叛軍推去。轟隆隆一陣響。大樹往下直滾,度越來越快,叛軍不及躲避,登時被壓倒一片,我們又繼續推另幾棵大樹。叛軍逃跑之勢為之一阻。
此時大部隊早已掩殺過來。我停了手,帶上吳浩他們,從山坡上衝下來,加入新的戰團。
這一場大戰,直殺到黃昏時刻方才停下來,殺死叛軍無數。吳浩身上掛了幾處彩,我的手背上也劃傷了幾道,軍中的大夫極少,一般也沒有時間給普通軍士看病。我自己到大夫處討了些棉布和外傷藥,便到營中看望吳浩。
吳浩躺在床上,皺著眉,卻不呼痛,我心中讚道:「好漢子。」一邊搬個凳子過來,坐在他身側,輕輕解開他身上的盔甲,露出胸前一處刀傷,從肋骨處劃過,還好不深,我吁一口氣,先拿了清水給他洗乾淨傷口,又取出草藥放到口中嚼碎,敷在他的傷口處,再把手中棉布撕成長條,給他層層包裹起來,另幾處小傷我只塗了藥,沒有包紮。
吳浩看著我道:「張兄,你手上的傷也要敷些藥才是。」我笑道:「不礙事,」一邊囑他好好休息。便起身告辭出去。
站在營帳外,只見月光如水。我仰望天際幾朵浮雲,心事如潮湧起。
一人走到我身後道:「好古,你在這裡。」我回頭,是師父。
此時師父臉上滿是笑容,看著我道:「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我拱手道:「都是師父教導有方。弟子拜謝師父。」
師父拉著我的手道:「今日我們好好痛飲一番。一醉方休。」我心中為難,看他興致那麼高,不好拒絕,只得跟著去了。
在月下的河邊,師父拿出一罈酒,拍開泥封。取兩個碗,一個放在我面前,倒滿了酒,又把自己那碗也滿上。我忙接過酒罈道:「怎敢讓師父倒酒。」師父笑道:「你我都是江湖兒女,何必拘泥小節。」說完端起酒道:「先滿幹了這一碗。」我捧酒在手,呲牙咧嘴地灌了進去。一時嗆得喘不過氣來。師父伸手過來拍拍我的背道:「再來。」我無奈,拿起酒罈,各倒了一碗。又一飲而盡。看師父還要喝,我趕忙道:「弟子不如把那套玉女劍法練給師父看看,也好請師父指點一二。」
師父聞言,點了點頭。我站起身取劍在手。口中念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念完,手中劍如白練一般,縱情揮灑,笑向人生。
舞罷,我走到師父面前,卻見他以手托腮,似在沉思,我叫道:「師父。」
師父抬起頭看看我笑道:「看你方才舞劍,我想起了一個人。」
我道:「是師娘麼。」
師父道:「正是,她當年也是這般手舞長劍,對我微笑。」
我道:「那師娘現在何處。」
師父長歎一聲:「她已經不在這塵世了。」
我忙拱手道:「弟子提起師父的傷心事,還請師父恕罪。」
師父搖搖頭道:「這不能怪你。只怪我與你師娘緣薄。也罷,夜也深了,你早些去歇息吧。」我拱手向他告別。轉身遠去。師父在背後看著我的身影,默然無語。
第二天李將軍便叫人傳我去他的營帳。我走到帳中,只見他笑咪咪地看著我說:「張好古,從今日起,你便是百夫長了。」
我聽了道:「多謝將軍抬愛,屬下愧不敢當。」
李將軍道:「哎,你還是這般謙虛。總算我沒有看錯你,回去好好休息吧。今晚皇太孫殿下要大開酒宴,犒賞三軍,到時帶著你的兄弟,好好享受一番。」
我聽了拱手行了個禮,慢慢退了出來。
走到營中,心中卻感到萬分鬱悶。看看天色尚早,索性倒在床上,蒙頭呼呼大睡起來。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中覺得有人在推我,我轉過身不理他,繼續我的美夢。來人手上加了把勁,使勁推我,我不滿地伸這隻手,來人忽然附在我耳邊大聲道:「百夫長。」
我一下從床上坐起,定睛一看,卻是吳浩那張笑臉。我怒道:「你受了傷,不好好休息,跑來吵我幹什麼。」吳浩手一招,身後閃出幾個人,都是我手下的兄弟,一起對我拱手道:「恭喜百夫長。」我見他們如此,只得笑道:「什麼百夫長,還不是你們的兄弟。」
吳浩笑道:「百夫長不要睡了,天都黑了,趕快出去吧。」我不情不願地看著他們。吳浩早伸手過來,把我從床上拉起,一左一右地把我拖了出去。
夜色中,空曠的營地上燃起無數的篝火,照亮了半邊天,一群群軍士席地而坐,享受著蒙古奶酒和鮮香的羊肉。遠遠的大帳中,是皇太孫正在宴請眾位將軍。我看著那裡,心想皇甫少華一定在坐。只是想他又如何呢,他恐怕早把我給忘了。
搖頭歎一口氣,吳浩拉著我,坐到一堆篝火旁,指著一眾人等道:「從今日起,他們便都是你的手下。」我抬眼看他們,一張張年輕充滿朝氣的臉,看著我的眼神純真而質僕。我不由升起一股豪氣,舉起酒碗對他們道:「從今天起,我們便是一起共患難的兄弟,來,滿飲此碗,誓將叛軍全數剿滅。」說完一仰脖,將酒全倒入口中。
大家見狀,紛紛舉起手中大碗,一口喝盡,以空碗示之,盡皆放聲大笑起來。
吳浩到那火上撕了一條羊腿,遞到我手中,我接過來,聞一聞,好香,再輕輕咬一口,頓時滿嘴流油,焦香四溢。我大讚道:「好吃,大家都來。」於是眾人再不謙讓,紛紛撕了羊肉在手。舉起手中酒,邊飲邊吃。
酒過三巡,我興致頗高,站起來左手拉著吳浩,右手拉著另一位兄弟道:「今日我教你們跳一個舞,」言罷口中唱道:
「紅塵多可笑,癡情最無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卻已無所擾,只想換得半世逍遙。醒時對人笑,夢中全忘掉,歎天黑得太早。來生難料,愛恨一筆勾消,對酒當歌我只願開心到老。
風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越高心越小,不問因果有多少,獨自醉倒。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暸。一身驕傲。歌在唱舞在跳,長夜漫漫不覺,將快樂尋找。」
腳也隨著節奏跳起來。一干人很快學會了,在篝火旁載歌載舞,盡情狂歡。歌聲飄得極遠,許多人圍過來觀看,一個人走到我身邊說:「你跳得很好,唱得也好聽,不如教我吧。」說完拉起我的右手,另一手拉著旁邊那個兄弟。
我聽到他的聲音,心中一震,不敢抬頭,嘴中唱歌,腳下卻不停。來人伴著我歌聲的節奏,一步步跳將起來。我一直低著頭,不敢看他。來人忽道:「你抬起頭來。」半晌,我無奈地抬眼看他。皇甫少華那張笑臉映入我眼簾。他見了我,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我忙拱手道:「屬下張好古,參見皇甫少將軍。」少華笑了笑道:「今日大勝,不必拘禮。大家盡情跳吧。」說完拉著我的手道:「你跟我來。」
我隨著他的腳步,走到河邊。少華沉默地看看遠方,回過頭對我道:「你的歌學自何人。」我忙道:「不過在家隨便唱唱。」少華聞言凝神看著我,良久道:「我們今日不如來比試一下輕功。你在前,我來追你。」
我忙道:「屬下輕功極差,不敢與將軍比試。」皇甫少華道:「我的話就是命令。現在開始。」我聽了只得向前奔去,使得卻是師父教的步法。不一刻皇甫少華便追上了我,他伸手抓住我的袖子,拉我回來道:「你輸了。」我低頭道:「屬下本來技不如人,敗在將軍手下心服口服。」皇甫少華又仔細打量了我一番,揮揮手道:「你回去吧。」我慌忙一溜煙地走了,回頭看他佇立在河邊,若有所思。我鼻子一酸,轉身把淚拭去,復坐到隊伍中,卻不再飲酒,只管與吳浩等人攀談。講了一些鄉間逸事,又說了回閒話,吳浩便有些醉了,我再看周圍這些人,一個個醉得東倒西歪,心中不由浮起一絲憂慮。看看天色,夜已深沉,我皺著眉望向大帳中,依然***通明。一片笑鬧之聲。想到還未剿滅的叛軍餘部,我站起身,繞著營門轉了一圈,只見稀稀拉拉地站著幾個哨兵。不由憂慮更深。
正在凝思間,見那邊走來一人,卻是師父,我忙迎上去道:「師父,今日大軍新勝,兵士心中驕氣十足,門前守衛又不夠,徒兒心中實在憂慮。」
師父聽了道:「我也是不放心,所以出來看看。」
我道:「不如我去找李將軍,商量對策。」師父道:「也好,你去吧。」
我轉身向營中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