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皇甫將軍的身體已經大好了。每日會從房中出來,練幾套拳腳。皇甫少華常拉我在旁觀看。我心中厭惡打打殺殺的事情,有了逃命的本事,便心滿意足了。所以不願學,老是看得打哈欠。這時,皇甫將軍常常會看著我露出慈祥的笑容。
自從那日得了少華娘留下的銀弓,我看到皇甫將軍,心中就老覺得不自然,大家住在一個院子裡,又避無可避,我便生了出去住的念頭,只是一直不好提起。
這一日,正無聊地坐在院中,忽聽得下人來報,李知棟求見。我聞言大喜,飛奔出去。只見李知棟清瘦的身影立在前廳。「大哥,」我叫道。李知棟回頭看到我,眼中露出驚喜之色,道:「四弟。」
我跑過去,檢視他身上,又看了看他臉色道:「大哥,你的傷全好了麼。」
李知棟笑道:「全好了,」說完他伸了伸手臂道:「和受傷前一樣了。」我想到叫他呆瓜的往事,不由笑道:「大哥一向可好。小弟一直想去拜訪,可惜不知你住在哪裡。」
李知棟道:「我今天來,就是想帶你和三弟到我的寒舍聚一聚。」
「那真是太好了。」我笑道。一邊轉身道:「三哥呢,跑哪去了。」
「我在這裡,」門外進來一個人,正是皇甫少華。兩個男人一見面,兩雙手便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我笑道:「如今我們四兄弟,就差二哥鐵穆耳了。下次他來了,一定要好好地罰他。」
李知棟道:「我們先走吧。」我們三人並排走出大門,李知棟叫了一輛馬車。我們坐上車,車伕駕的一聲,向前駛去,駛了很久,車伕停了下來,李知棟先跳下馬車,再伸手要扶我,我笑道:「不必。」縱身跳下。李知棟愣了愣,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悲哀。我不敢看他。低著頭跟在皇甫少華身後。李知棟走到一個院落前道:「就是這裡。」我抬頭看去。只見紅牆綠瓦,院外一道籬笆,院內的空地上種了些花草。房後露出幾棵高大的榆樹。
「好美的地方。大哥住在這裡一定很快樂吧。」我笑道。
「以前是很快樂。」李知棟道。神色黯然。
我一時不敢吱聲。李知棟把籬笆門打開,讓我們進去。自己走到一扇門前道:「爹娘,客人來了。」裡面應聲出來兩個老人。慈祥的臉,樸素的衣著,臉上都帶著笑,溫和地看著我們。我拉著皇甫少華搶步上去,彎腰施禮道:「小侄拜見伯父,伯母。」
老者道:「你們都是知棟的知交好友,不必如此多禮。」老婦也連連點頭稱是。
我笑道:「大哥為人謙和有禮,我們做兄弟的又怎能少了禮數。」老者聞言看看我道:「你便是柳公子吧,知棟常常提起你,說你琴棋書畫無所不通,今日一見,果然文采風流,氣度不凡。」
我忙道:「伯父謬讚。比起李知棟大哥來,明堂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老者聞言微笑不已。又轉向皇甫少華道:「看來這位公子便是皇甫少華了,果然一表人才,英氣勃勃。」皇甫少華臉一紅忙道:「不敢,不敢。」大家又謙讓了一回。方才進屋。
老婦急忙端來許多菜餚擺在桌上。一邊道:「都是些鄉野農家菜,讓兩位公子見笑了。」我忙道:「明堂最愛吃農家菜。」一邊夾起一片嫩藕送入口中。嚼了兩下道:「伯母好手藝,這些菜色香味俱全,最合明堂心意。」老婦聽了,不由笑個不住。皇甫少華道:「我這兄弟為人最是誠懇,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他說好便是好了。」老婦笑道:「幾位慢用,」一邊退了出去。我驚道:「大哥,伯母不一塊吃嗎。」李知棟聞言,看了我一眼道:「我娘一般不上桌。」我聽了,忽然想到古代出嫁的女子地位很低。吃飯都要站著,而且只能吃些殘羹剩飯。不由為自己以後的命運擔心起來了。
李知棟見我面色不郁,回身到裡面去捧了一罈酒出來道:「這是十年的女兒紅。兩位弟弟不妨試試。」老者笑道:「知棟一直捨不得喝這罈酒,今日端出來便是他的一份心意。兩位賢侄要盡情痛飲才是。」我和少華拱手道:「多謝大哥。」
李知棟伸手拍開泥封,給我們每人都滿上酒。然後道。「陽谷縣一別,已經數月,今日能夠再見到兩位兄弟,知棟心中實在高興,這第一杯我先干了。」說完一口喝盡。我和少華忙也舉杯一飲而盡。「果然好酒,」少華道。我卻只吃到了辛辣的感覺。心道,這種好酒給我這種不懂酒的人喝,真是浪費。老伯起身道,「你們慢飲,老朽要先去歇息了。」我和少華忙站起來送他,李知棟扶他出去。返身回來又給我們每人倒滿了酒道:「這第二杯慶賀我們今日重逢。」說完又一口乾了。我和少華只得也喝了。少華又滿上酒敬我和大哥。我只得也滿上酒敬他們。這一下就喝了四杯下去,我有些不住。李知棟看看我道:「四弟,今日只管盡興,我已叫我娘燉了醒酒湯。」我聽了,不喝的話便說不出。
燭影搖晃,我們三人一杯接一杯,已不知喝了多少杯,這酒極香,後勁也極大,我酒量最淺,眼前已漸漸模糊起來。李知棟和皇甫少華還在一杯杯地幹。我眼前的杯子也一次次被大哥倒滿。我無奈地次次舉杯,心道:大哥,你存心想灌醉我麼。慢慢的,大哥與三哥也漸漸醉了。喝酒的度慢了下來。此時的我已處於半昏迷狀態,看著大哥把酒杯遞到我手裡,我想去接,手卻不聽使喚。少華在旁道:「四弟已不能再喝了。」「再喝最後一杯,」李知棟道。把酒送到我唇邊。我張開嘴一口喝乾,眼前一花,撲通倒地。
「四弟,四弟。」是少華在叫我。我抬一抬手,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中。
「四弟醉了。」少華道。
「我知道。」李知棟說,「我們扶他去房裡躺一躺。」於是兩人扶起我,走到內堂,放我在榻上,再蓋了毯子。便一起退出來。李知棟道:「三弟,不如你今日也在此過夜吧,我要與你駢足長談。」少華道:「但憑大哥吩咐。」
兩人攜著手,走到李知棟房中。李知棟點燃燭火,與少華席地而坐。看著少華道:「三弟,你覺得四弟為人如何。」
少華道:「四弟是天下人間少有的奇才。有大慈悲的心腸,無論誰和他在一起,都會非常快樂。」
李知棟道:「三弟說得不錯。這樣的人該怎樣對待他呢。」
少華道:「當然是坦誠以對,我為他上刀山下火海都心甘情願。」
李知棟聞言,眼神一暗道:「我手無縛雞之力,便想為他上刀山下火海。只怕他也不願。」
少華道:「大哥為人光明磊落,心胸開闊,我和四弟都很敬佩大哥。」
李知棟笑道:「不要誇我,我自己如何,自己心中明白。四弟太好,我配不起他。」
少華奇道:「大哥何出此言。」
李知棟道:「我知道三弟是個俠義之人,家世又好,將來自可博個功名,光宗耀祖,四弟托付於你,大哥也可放心了。」
少華道:「大哥如此說,少華不解,請大哥明示。」
李知棟沉默半晌道:「以後四弟自會告知你。天不早了,我們早些歇息吧,明日我再送你們回去。」
一夜無話。我早晨醒來,頭還有些痛,卻連醒酒湯的影子也未看到。心道:大哥這個呆瓜也學會哄人了。慢慢坐起身,下了床,向院中走去。李知棟和皇甫少華正站在院中說話。見我來了,笑道:「四弟,你起來了。」少華把手伸到我的額頭上道,「頭還疼嗎。」我看到李知棟的眼光,忙躲開他道:「不疼了。」這時我看到門外的馬車。道:「就走嗎?」李知棟道:「我送你們過去。」說完先讓我們上了馬車。自己再坐上去。車伕拿著馬鞭,狠狠抽了一下。馬車轆轆向城內駛去。
回到將軍府,李知棟推辭了我們的邀請,轉身走了。我倚在門口目送他,見他一直沒有回頭,心中不由傷感。皇甫少華站在我身邊道:「大哥昨日對我說了好些奇怪的話。」
我問道:「他說了什麼。」
「他說他配不上你,還要我以後好好照顧你。」
「他真這麼說。」我道。
皇甫少華點頭。我心中釋然,然後又有一些淡淡的傷感。大哥,我們終究不是有緣人。
我對少華道:「三哥,你的三生石還在嗎。」
少華道:「在這裡,」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個錦囊,從錦囊裡倒出一塊瑩白的玉石。我拿著,在陽光下照了照,果然有一個淡淡的緣字。我心中感歎,將玉石還給他道:「你好好收著吧。」
皇甫少華道:「那是自然。」
回到房中,我悶坐了一陣。正準備去找小蘭出去,好尋一處合適的居所。早些搬出這將軍府,以免越陷越深。
這時,一個下人來道:「柳公子,老爺請你過去。」我心中詫異,慢慢地踱了過去。來到皇甫將軍房中。皇甫將軍正坐在椅上,見我來了道:「賢侄請坐。」我躬身施了一禮。方才坐下道:「伯伯找小侄來,不知有什麼事。
皇甫將軍目露笑意道:「賢侄這一向住得可習慣。」
我忙道:「住得很好,多蒙將軍照顧。只是叨擾多時,實在不好意思,小侄正想選個吉日搬出去。」
皇甫將軍笑道:「賢侄何出此言,莫非怪伯伯照顧不周,還是下人多有怠慢。」
我忙起身道:「不敢,伯伯言重了。」
「那你為何要搬出去。」
「這個……。」我一時沉吟不語。
皇甫將軍見了,也不再問,伸手遞給我一封信道:「賢侄請看。」
我先看了看封皮,只見上寫:皇甫兄台鑒,下面署名孟仕元上。我不由心中一跳。忙打開信封,抽出信紙看了起來,原來爹在信中言道並無外甥,柳明堂便是小女,家中一切都好。並托皇甫將軍好生照顧我。最後一行寫道:皇甫兄所提婚事一事,正合我與拙荊心意。訂婚事宜,全依皇甫兄之言辦理。看到這裡我腦中轟的一聲。爹娘居然許了我與三哥的婚事,這卻從何說起。
我偷眼看看皇甫將軍,他正拈著長鬚衝我微笑。我心中暗叫苦也。一切竟在這位將軍掌握之中。我放下信,對皇甫將軍道:「小侄還有些事,先告辭了。」便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來到自己房中,我心中猶跳個不停。這時小蘭探頭進來,我忙拉她過來道:「大事不好,又要跑路了。」
小蘭吃驚地道:「為什麼,難道又有人要殺你。」
我道:「比這還糟。」
「那是什麼事。」
「爹把我許給皇甫少華了。」
「這是天大的喜事啊。」小蘭的眼睛睜圓了。
「可我還沒想好。」我道。
「皇甫少爺人那麼好,對你一心一意,家世又好,長得又好,文武全才,這樣的佳婿打著燈籠都找不著。」
「又來了,你這丫頭。」我怒道。「走不走,你不走,我可走了。」
小蘭道:「小姐且慢,為何不先試試皇甫少爺的心意。」
我想了想也對。不由道:「如何試法。」
小蘭道:「你便趕在老爺之前,先去找他,告訴他許婚的事。看他怎麼說。」
我聽了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