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勉臣率領一萬精兵離開落桅堡往東穿插,晝夜百里,離新姿城五十里時,探知新姿城時的守軍增至六千。
丁勉臣持劍拄地,眼睛望著新姿的方向,視野卻讓蒼青色的殘丘擋住,天際的流雲壓得極低,在山脊上流捲變幻。定遠、龍游等地的東海軍並無異動,新姿守軍卻突然增加了一倍,裡面透露出許多詭異。不管如何,要實現原定奇襲新姿的計劃已變得困難重重。
新姿位於龍游側後,奪取新姿,不僅將龍游封在江寧地域之中,更主要的是將陳預大軍在東北方向上的歸路切斷,逼迫陳預進入江寧的彀中。
元月七日,丁勉臣不顧下屬勸阻,毅然放棄原定奔襲新姿的計劃,大軍在新姿城西南五十里突然折向,逕直往陳預大營的東北角襲去。元月八日,攻奪位於陳預大營東北的青丘山。
江淮之間,從津水往東的地域是平原地貌,其間分佈著些殘丘斷嶺。以廣陵為界,以西地域更加密集一些,以江津的懾山、白石的翠屏山為典型地貌。青丘山高約六十丈,東南往西北走向約四里許,橫亙在陳預大營的東北。
江寧攻佔落桅堡之後,青丘山就顯得緊要起來,陳預將兩營四千精兵布在青丘山上,比新姿城的守軍還多。丁勉臣領軍離開落桅堡,直奔新姿而去,青丘山守將見新姿遇險,分出一半兵力欲擾襲丁勉臣的後路,卻料不到丁勉臣領軍突然折向,撇開擾襲的那一路東海軍,直奔青丘山而來。
青丘山地勢平易,算不得形勝關險之地,並且只有兩千守軍,強攻了一夜,在東海援軍抵達之前,丁勉臣順利攻佔青丘山。
地圖平鋪長案之上,徐汝愚的目光落在青丘山的位置上,眉頭緊蹙,說道:「青丘山算不得易守難攻之地,丁勉臣有一萬精兵在手中,守上幾日,算不上難事,只是……」說到這裡,轉頭去問趙景雲,「丁勉臣離開落桅堡時,帶上幾日的軍糧?」
「五日。或許能堅持八日,已過去三日了。」
青丘山位於東海內線,又處於野地,丁勉臣無法從民間奪糧,只能依賴於離開落桅堡時攜帶的軍糧。不說陳預會積極反攻青丘山,便是糧草這一項,丁勉臣在青丘山也只能支撐五日。
徐汝愚輕聲說道:「新姿城守軍突增一倍,應是張季道暗中有所部署。丁勉臣見新姿不可奪,應往東南穿插,跳將出去,尋機與梅立亭部匯合,而非強攻青丘山。」
趙景雲抬頭望了徐汝愚一眼,說道:「丁勉臣奔襲新姿,其目的在於切斷陳預東北方向上的歸路,新姿不可奪,轉襲青丘山,同樣實現了這一目的,景雲以為丁勉臣所做決策不差也。」
邵海棠說道:「東海在定遠、龍游的駐軍不敢出動,陳預又不敢分出太多的兵力去奪青丘山,丁勉臣五日內無憂,關鍵在於我們能不能五日內撼動陳預的大營。」
徐汝愚神情憊倦,雙手撐著長案,望著油燈明滅昏黃的火心,說道:「仲道代我傳令吧。」說完這話,卻似耗去許多精力,回到帥位盤膝而坐,翻看從江寧傳遞過來的卷宗。
邵海棠、張仲道、方肅、子陽秋、趙景雲等人則圍著長案地圖仔細推敲每一處細節。
巫成遠遠站在營帳一隅,羨艷的望著站在營帳中間的數人。趙景雲追隨徐汝愚也不足兩年光陰,然而在追隨之初就受到重用,雖說品階尚無法與邵海棠等人相比,卻是徐汝愚最為倚重的將領之一,所領的北五郡司,與司聞曹共掌江寧內外軍情。
巫成跟隨在徐汝愚身邊也有月餘光陰,徐汝愚在這月餘時間裡,表現只能用憊懶一詞來形容。所有軍事行動的細節幾乎都是邵海棠、張仲道、方肅、趙景雲等人議定。
邵海棠、張仲道、方肅、趙景雲等人,不管哪一位都能獨當一面,徐汝愚若是還要參與枝節這事,卻有與下屬爭功之嫌。
正失神間,忽覺並立身側的焚石扯他衣裳,側過頭來,卻見他朝營帳那邊呶嘴,循望過去,徐汝愚正招手讓他過去。
巫成以營參軍之職隨軍,平日也在大營隨侍,偶爾也能與徐汝愚說上話,卻少見徐汝愚召他過去說話,心裡忐忑,又有著抑不住的驚喜,恭立徐汝愚身前,致以軍禮,說道:「大人有何吩咐?」
徐汝愚將手中卷宗放下,說道:「秦鍾樹更名秦子卿以建延殿典簽之職出仕南平,子成與秦子卿相識也久,對此人有何看法?」
巫成乍聽這話,心裡一驚,許久沒有秦鍾樹的消息,心裡藏著種種猜測,卻不料是最壞的一種。倒是徐汝愚氣度平和,用敬語相喚,讓巫成心裡安定一些。
迎上徐汝愚清亮如水的眸子,巫成小心翼翼的選擇言辭,說道:「秦子卿宣城說戰之時,巫成適逢其會,得以相識。巫成敗出成渝,無處為家,四野漂蹤,有感江寧民風淳厚,一直留連在江寧,才得再度與秦子卿樹相遇。巫成仰慕寇先生之名,秦子卿以寇先生門人自居,願相引見,遂相熟稔。」
徐汝愚微微一笑,倒不介意他急欲將與秦鍾樹之間的關係撇乾淨,說道:「寇先生欲舉薦你任職軍中,將你與秦子卿相識之事,在薦書裡一一言明,無需贅述。」
秦子卿之事,牽連甚廣,寇子蟾也深受其害。寇子蟾不避嫌疑,仍然舉薦自己,這份知遇之恩,讓巫成感動萬分。
「巫成有愧寇先生提舉。」巫成稍平心緒,「巫成以為秦子卿非臣下之臣。」
邵海棠聽了這話,也禁不住回過頭望了巫成一眼,說道:「張季道也非臣下之臣,秦子卿之才或許不差於張季道,然而梟雄成事,需要時勢促就,秦子卿投奔南平,也容不得他有太多的心思了,或許他日會成為南平的權臣。」
邵海棠也算得是江寧權臣,不過掌管三府一司的諸公,手中皆有實權,不弱於邵海棠。
不過邵海棠在江寧諸公之中最有威嚴,巫成欠身揖身,不敢稍有不敬,心裡卻不同意他的見解,說道:「秦子卿予巫成之感觀,卻非留戀世間權勢之徒,巫成說他非臣下之臣,卻非說他與張季道一般,有著無法遏制的野念。」
張仲道、方肅、趙景雲一齊轉頭望過來,卻見徐汝愚聽得巫成一番話,此時眉頭緊蹙,眼裡藏著許多憂慮。
營帳內的氣氛一時變得十分壓抑,過了片晌,徐汝愚撐案立起,對巫成說道:「巫成隨我也有月餘,議論軍事,令我有所得,今在大帳,屈其才。仲道你以司馬衙的名義擬一道策書,堂授巫成為青衛軍營參軍,加左尉銜。」
巫成以營參軍隨軍,但無實銜,不能統軍作戰,無法積累戰功,難有出頭之日。
巫成聞之大喜,當下就要拜謝,卻見張仲道橫眼看來,甕聲說道:「去青衛軍做甚,留在我身邊就是,替我統領親衛營,還加左尉銜便是。」
江寧軍制,策將軍親衛營滿制五百人,營尉統之;衛將軍親衛營滿制三百人,左尉統之。
張仲道出任江寧行轅行營總管、武衛軍統領,可算得上江寧最有實權的軍方人物,在江寧軍中位序僅次於江凌天。
巫成倒不介意軍銜高底,只是張仲道平日都在江寧,親衛營不過是他在江寧府上的護衛,哪有什麼兵馬可以統領。巫成心裡苦笑,卻不敢露出來。
徐汝愚笑道:「既然你也看重巫成,留在你的身邊就是。」
張仲道草草寫就一紙軍令,遞給巫成,說道:「你拿這個去西營挑選五百人,要當得起親衛營之名。」
邵海棠說道:「仲道是我江寧重將,選擇親衛,應當慎重。」
此地皆吳州降軍,邵海棠有所憂慮。
張仲道哈哈一笑,說道:「越郡多豪勇,不能因祝氏之過,不予以出頭之機,仲道多謝邵先生關心。」
見張仲道如此,邵海棠也不再說什麼,揮手讓巫成去依此行事。
徐汝愚明白張仲道的心思,喚住巫成,說道:「那就取一營滿制,戰後才行縮編。」
此地集結兵馬超過四萬,一營滿制不過兩千員,但是大戰將至,巫成知道自己選編的兩千人將用為先鋒,雖然知道此地駐軍的狀況,但是有機會施展才能,仍禁不住神色一振,昂然走出營帳。
新朝五十八年,元月十日,進駐下阿溪北岸近半月的四萬江寧大軍離開北岸河堤營地,往北推進,從正面進逼東海設在下阿溪北岸的陳預大營。
巫成率領一營先鋒先行攻打青竹巖。青竹巖位於陳預大營東南,還算不得山,只是比周圍的平野高出十餘丈的矮丘,是陳預設在大營外的前哨營壘。
既然徐汝愚在北岸的四萬大軍一齊向北推進,青竹巖遲早會落入江寧手中,見巫成領兵攻得甚凶,江寧大軍又緊圍過來,青竹巖守軍丟下百餘具屍體往北退去。
徐汝愚登上青竹巖,由此望北,直至東海陳預大營的南營,十數里的地面都是一望無礙的平川。
東海南營背倚枋山,下阿溪北岸百里之間惟一的小城青池就築在枋山背面。青池城小,駐一萬兵馬足矣,陳預將北營設在青池城西三里的一處谷地,又有狹谷穿越枋山,與南營相連。
陳預將東海六萬精兵,分駐於枋山南北的三處大營,最遠相距不過十里,利用枋山特殊的地形,互為犄角。江寧無法用兵力將方圓十數里的枋山圍個水洩不通,集中兵力攻打北營,北營主力從長谷暫避到南營,也可從南營出援軍,擾襲江寧側後,使得江寧無法全力攻打北營。
趙景雲指著北面的枋山說道:「陳預利用枋山地形結營,江寧需用兩倍兵力才能將其困住,考慮要要牽制定遠、龍游的東海駐軍,需投入三倍兵力才行,難怪陳預不畏我大軍合圍。」
徐汝愚淡淡說道:「陳預用兵自有獨到之處,只是還看不透塵世間的迷霧罷了。」將青黑大麾稍稍裹緊,沿著緩坡走下去。北面緩坡上,還有十數具東海兵的屍體沒有埋葬,徐汝愚只是鐵青著臉,不說什麼,直走到山腳,才對巫成說道:「沿青竹巖修築營壘,不可馬虎,要防備陳預來襲營,這裡亂了陣腳,退到河堤才能止住頹勢。」
雖然兵力多是吳州降軍,但是軍中將職都是江寧演武堂的子弟,戰力雖弱,但只要陳預不死力來攻,守住青竹巖應沒有問題。青衛軍、樊族兵馬、中壘軍從側翼圍將過來,陳預怎會還有膽子死力攻這裡。
巫成心裡如此想著,但是徐汝愚開口吩咐下去,卻不敢馬虎,垂手應是。
徐汝愚說道:「子肅擅結營之務,你可向他多請教。」
正說話間,外圍游騎引領一員披甲將軍過來,徐汝愚站在那裡,隔著遠,認得來人是樊族的降將徐濯非。
樊文龍原是樊族的統兵大將,後遭罷黜,在餘杭軍中的威望卻沒減弱。樊族歸降將領大抵是昔時故舊,這讓樊文龍重新掌握這支軍隊省力不少。
撫州雁潭山一戰,徐汝愚被困老人峰,樊文龍領兵來援,徐濯非也在那路軍中,與徐汝愚匆匆見過一面,只是沒給徐汝愚留下什麼印象。
餘杭軍將職安排都出自樊文龍的舉薦,大都是樊族降將,江寧予以充分的信任,便是在行軍、軍務、參謀等新設的輔職上,也任用餘杭籍人士。
徐濯非為教習校尉,實授營尉銜,是樊文龍倚重的部將之一。
徐濯非隔著老遠,便下了馬,走到近前,單膝跪地,說道:「教習校尉徐濯非受樊將軍之托,特來請命攻打東海北營。」
巫成心裡一驚:徐汝愚讓餘杭降軍過來參與圍攻,卻讓青衛軍在定遠牽制曾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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