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現,茫茫天地便在這瞬間蒙上一道青濛濛的微芒。
沈冰壺穿著半身鏈甲,在晨曦中折射出淡青色的光芒。只覺天色一層層變得分明起來,已能辨出遠處敵軍錯落的身影,一堆堆篝火顯得黯淡無光,沈冰壺從背後掣出雙槍,沉聲喝道:「前列弓手與敵箭陣互射,恭義、鄖善各領突擊營以散形陣從兩翼接近。」
兩百名張弓手從居前的兩個稜形陣的前列分出,趨步向敵陣逼近,至二百步處,以木盾豎地,人蹲藏盾後張弓射殺。八百名突擊步卒從兩翼散開,向敵陣蜂擁而去。
地勢平易,馳道居中,兩側俱是平野疏林,這樣的地形之上,可運用的戰術極為有限,無法設伏襲擊;疏林離馳道有數百步的距離,從側翼突擊,敵方也能及時做出反應;又無勁弩強弓從正面攢射敵陣,手中兵力遠低於敵方,自然無法多梯隊衝擊,惟有依賴將士用命,將敵陣撼動,以利青鳳騎的精銳迂迴側擊。
突然從側翼動突襲,以青鳳騎的攻擊力,沖潰敵陣不是難事。只是徐汝愚要掩蔽青鳳騎的存在,命令青鳳騎棄馬而行,從側翼接近的度就慢了許多,敵陣可及時變陣應對,棄馬的青鳳騎對敵陣的衝擊力也將弱了數籌不止。
沈冰壺率領兩千步卒便是要吸引敵陣的注意力,盡可能撼動敵軍陣形,掩蔽青鳳騎健勇突然從側翼動攻擊。
八百突擊步卒冒著箭矢接近敵陣兩翼,又收攏陣形,從狹窄的攻擊面上切入敵陣。長弓手紛紛棄弓掣出短器,舉起木盾向敵陣側前翼逼近。
朝陽未出,天光已然大亮,蘭陵援軍已看出趁著夜色伏在前路的五校軍的虛實。只當兩千五校軍過來阻截蘭陵援軍,而五校軍的主力此時正與臨江土堡附近的吳州軍決戰。祝連枝正在臨江,蘭陵援軍主將不敢怠慢,正欲揮軍衝過五校軍的阻截,卻未料兩千五校軍主動動攻勢。
兩千五校軍突然動衝鋒,讓蘭陵援軍的主將疑惑不解;見千餘五校軍毫無顧忌的楔入己方陣列之中,心中雖有疑慮,卻不願喪失殲敵的良機,令側翼陣列突前,將楔入己陣之中的五校軍合圍起來。
楔入敵陣,若不能刺穿敵陣,惟有被殲滅的下場。蘭陵援軍夜間得訊五校軍過來突襲,所設陣列極為雄厚,便是預防五校軍趁夜穿透陣列進而沖潰陣列。天色大亮,夜色裡掩藏的一切不確實因素俱不存在,現在想要刺穿敵陣更無可能。從數點楔入敵陣,雖有全軍覆滅的危險,然而未被殲滅之前,敵陣將因此變得極為滯礙,陷入敵陣中的兵卒可以吸引數倍的敵軍。
夜間擾襲的小股兵力重新集結成五百人陣,沈冰壺目露寒光,揮手令其分成兩路從右側後翼楔入敵陣,抬頭望了望西南方向,那邊的青鳳騎仍然毫無動靜,咬了咬牙,揮槍直指前方,說道:「建功立業,便在當前。」一馬當先,領著最後的五百人稜形陣向著敵陣的正面直衝過去。
東海之戰時,沈冰壺繼梅立亭之後任徐汝愚近衛之,修為本就極高,又得徐汝愚提點,更進一層。梅族決意跟隨徐汝愚制霸天下,遂打破族內外姓、本宗弟子之限,沈冰壺以極高的天賦得以修煉梅族秘籍,此時已是五校軍第一高手,提息出槍透著淡淡的青暈,身邊數十名精衛都是五校軍中健勇,正當前方的百餘名敵軍一擊即潰,抵擋不住,紛紛向後退卻。沈冰壺卻一改從狹窄的攻擊面楔入的戰法,五百人隊分成五列衝擊敵陣正面,沈冰壺率領數十名精銳在敵表面陣列的百步間橫衝直撞,由於五百人隊的壓制,表面陣列的潰兵只得向後退卻,擠壓衝擊後面的嚴整陣列。
由三個五百人隊早就楔入敵陣兩肋及側後,敵陣變得滯礙,不及分出通道讓潰兵通過,若是任沈冰壺在正面這般衝擊,陣形極有可能在殲滅五校軍之前崩潰,敵軍主將無計可施,只得親自率領精銳從側翼趕到前列抵抗五校軍對正面的凌厲攻勢。
沈冰壺勒令軍士保持陣形,不得分散進擊,敵陣前列,手中卻不停頓,爛銀雙槍撩刺,一道銀光閃過便是一名敵軍損命槍下。忽覺手中銀槍一沉,巨力直湧腕脈,沈冰壺略退一步,卻見一名敵將舉刀劈來,穿著青龍吞火甲,目光炯炯如炬,又見他身後十數人實力均不弱,知道蘭陵援軍主將給吸引到前陣來,撇嘴一笑,撩左手槍封住敵將刀勢,右手槍作刀劈下,雙槍粘住其刀,縮身後退,敵將不防,給帶前一步,沈冰壺兩側的精衛識機擊劍分刺其兩肋。敵將一驚,抽刀欲退,只覺丹力湧來,欲趁他斂身丹息浮動之際予其致命一擊。敵將無法,身子略沉,讓過兩肋要害,猿身略進,掌心吐出丹力,將手中長刀震脫,斜身後避,肋下卻讓劍器劃出一道血痕。
敵將從身邊精衛手中換過一柄長刀,眈眈虎視沈冰壺,雖然自己不意,卻在一合之間讓此人利用形勢擊下刀刃,又受輕傷,看來自己非其敵手,喝道:「可是雍揚沈冰壺?」
沈冰壺漠然一笑,垂目望著腳下敵將棄下的刀刃,腳尖輕勾刀鍔,丹力輕吐,粘起疾踢,刀刃化作一道銀光,直奔敵將面門,敵將一驚,側身避過,卻聽身後一聲慘呼,正要斥罵沈冰壺小人之行,沈冰壺已藏身一團青芒之後向自己撲來。
五校軍兵卒雖然驍勇,然而人數處於劣勢,楔入敵陣無法繼續穿透,沈冰壺親率的五百人陣也被阻在敵陣百步縱深處,不能再前進一步。蘭陵援軍的主將似乎看出過於厚重的陣形的不利之處,不僅受到五校軍向內的壓迫陣形有崩潰之虞,而無法將兵力的優勢揮出來。他一面組織精兵強將抵擋沈冰壺正面的攻勢,戰鬥進行到現在,正面的攻勢最為凌厲;一面兩翼向外擴展,將己方的陣形拉開些,以便更有利的揮兵力上的優勢;又令後軍一千精銳稍稍向後脫離戰場,以免生出變故。
蘭陵援軍主將尚不至於認為沈冰壺沒有一點後招,何況青鳳徐汝愚身在臨江境內,只是沈冰壺不合常的戰法讓他只有在全殲當前的兩千五校軍之後,才能再抽出兵力。
果不其然,在朝陽跳出地平線的一瞬,左翼疏林裡傳出驚天動地的吶喊,蘭陵援軍主將心裡一驚,急忙策馬馳到側後,只見無數身著江寧兵服的兵卒從疏林中湧出來,直奔後軍與左翼之間的空隙。
蘭陵援軍主將暗感饒幸,若非將後軍一千精銳調離戰場作後備,左翼將受突然湧出來的千餘五校軍的衝擊而最先崩潰。
沈冰壺能以三千兵力來攻己方,大概就是想這側翼突擊的戰術競功,蘭陵援軍主將嘴角浮現冷笑,暗道:五校軍戰力雖強,但是以三千兵力來撼動我蘭陵軍陣卻是妄想。令後軍側移衛護左翼,阻截從疏林裡湧出來的五校軍。
青鳳騎馬戰用制式馬刀或者齊身戟,步戰用厚背朴刀,背負長弓,左小臂縛圓盾或持連機弩。介海率領一千騎營驍勇潛入疏林背後,並非進入疏林之中,待馳道上的戰鬥打響,才潛入疏林之中。天光大亮、飛鳥離巢,青鳳騎在疏林之中潛行並未驚動馳道上的蘭陵援軍,即便有些疏忽,蘭陵援軍主將在激戰之餘也未曾覺。
蘭陵援軍的弓弩都集中在前陣,此時前陣與沈冰壺糾纏在一起,後軍無法憑借弓弩阻止青鳳騎從左翼接近。
青鳳騎鋪天病蓋地的從疏林中湧出,接近敵陣卻沒有稍稍整飭陣形的意思,三五成群的徑直殺入敵陣之中,後面的將士並未循著前人撕開的口子擠入敵陣,而重新選擇新的楔入點。蘭陵援軍將後軍移至左翼,幾乎整個陣列的側翼在同一時間受到暴虐的攻擊。甫一接觸,護衛左翼的陣列便被排山倒海般的強悍強擊力壓倒,向後退卻。
蘭陵援軍主將尚不知出了什麼變故,護衛左翼的陣列已退到自己身邊,自己被擁擠不堪的軍士裹著一起向後退去,掙扎不開。護衛左翼的陣列與左翼陣列擁在一起。
沈冰壺看見青鳳騎驍勇從疏林中湧出,便勒令身邊的兵卒向自己這邊收縮,見青鳳騎狂風驟雨般的攻擊打得蘭陵左翼節節後退,便勒軍向後退縮。蘭陵軍左翼陣列現在已經擁擠不堪,然而受到五校軍與青鳳騎從正面、側南翼、側尾翼的三面攻擊,無法後退,雖然抵擋青鳳騎的攻擊有些困難,陣形卻無崩潰的危險。
沈冰壺率領一部抽身退出,給蘭陵軍留下可以退卻的空隙,左翼陣列內側的蘭陵軍就像潮水一樣填入空隙之中,帶動整個左翼陣列向右翼移動,一不可收拾,又與右翼陣列混在一起。沈冰壺率領三百殘軍對蘭陵軍的左前翼進行猛烈攻擊,將整個蘭陵軍的軍陣繼續向右翼壓制。
青鳳騎出現不到一刻,蘭陵軍開始崩潰,楔入敵陣右翼的近千名五校軍的陣形也讓潰軍衝散,沈冰壺命鄖善率領五百軍士一面收攏讓潰兵衝散的五校軍將士,一面繼續追擊向西北潰逃的蘭陵殘兵。
在敵境之內潰敵,無法予以重大的打擊,祝連枝完全可以收編重整潰兵,而實力無大損。晨間大戰,雖然將蘭陵援軍擊潰,真正殲敵估計尚不足千人,而己傷亡加上衝散的兵卒將近五百,實在說不上這是值得誇耀的勝利。
惟有追殲潰兵,才能進一步擴大戰果,不過這是在祝族境內,追擊過二十里,就會變得危險。
兵家陣術的根本在於擴大己方的攻擊面,收縮防禦面,目的在於將潛在的兵力完全揮出來,與戰術層面上的合己力、分敵力的思想一致。清河衝陣術中的散形陣將青鳳騎個人強悍的戰力揮到極致,幾乎同一時間將青鳳騎的凌厲攻勢完全施加在蘭陵軍左翼之上。雪花六出散形陣看似鬆散如星辰,然而在進攻的節奏上有著奇異的一致性。
青鳳騎在南閩會戰及靖海會戰中皆有傑出表現,沈冰壺卻未料到強悍至斯,無怪乎徐汝愚放心由一千青鳳騎逐一擊潰過來合圍的祝族援軍。
馳道從平野中隆起,介海躊躇滿志的站在馳道上,望著西北平野上蘭陵潰兵的背影。沈冰壺從後面走上來,說道:「介將軍,大人命令騎營戰後稍作休憩,然而疾馳迂迴梅溪鎮,從臨江土堡正南,斜向西北穿插,捕捉戰機。」
梅溪鎮位於臨江縣南界,方位正處臨江土堡正南,斜向西北穿插捕捉戰機,不正是說先生有把握將祝連枝從臨江土堡引向西行。
介海沉聲說道:「兒郎們尚無礙,待取下祝連枝的級再作休憩不遲。」率領一千青鳳騎健勇繞到疏林背後,取出藏在那裡的戰馬,揚鞭策馬往東南而去。
沈冰壺暗道:若能取下祝連枝的級,越郡的事情就能簡單許多。只是祝連枝謹小慎微,即便將其身邊的一萬精銳盡數殲滅,要取下祝連枝的級也是難上加難。拍了拍腦袋,似要將這個可笑又誘惑人的想法從腦袋中拍出去,暗忖:若能擊潰並大規模的殺傷之,已能讓祝連枝痛哭流涕了。
被潰兵衝散的將士漸漸歸隊,千餘名五校軍兵卒避入疏林蔭處,越郡此時正是酷暑季節,水瀝在馳道旁的青石滋滋作響,騰出一陣水煙。
臨江土堡距此不過三十里路程,沈冰壺在十五里之外與徐汝愚、魏禺等分兵,此時尚無那邊的軍情傳回。報捷信使未曾在十五里之外尋著徐汝愚、魏禺等人率領的大軍,分出數人繼續向東去尋刑坤民、尉潦等人,餘人返回原處,向沈冰壺稟明異常。
按原定計劃,刑坤民、尉潦此時應率領六千兵卒脫離臨江土堡戰場,向西佯退。祝連枝若領軍追擊,徐汝愚、魏禺率領的四千五校軍將從側翼阻擊吳州軍,刑坤民、尉潦從容整頓陣形,從另一側鉗擊之。己方擊潰蘭陵方向的援軍,而湖州、吳州的援軍以及蘭陵重新派出的援軍最快也要待到深夜也可能趕到,趁著這個時間差,以優勢兵力,又有青鳳騎這一支強悍戰力的存在,擊潰並大規模的殺傷吳州軍並非難事。
如此看來大人臨時改變注意。沈冰壺不由暗暗焦急,派出傳令兵,讓鄖善立即停止追擊潰兵,向這邊匯合,又向臨江方向派出斥候,搜尋徐汝愚率領大軍的行蹤。
徐汝愚的軍令卻先一步傳來,軍令寫道:「原作戰計劃變改,沈部潰蘭陵援軍即整飭兵力,於正午時分向南偏離馳道十至十五里的距離,平行向東行進,捕捉戰機。
沈恭義是雍揚沈族子弟,看到這道軍令,與沈冰壺一樣皺起眉頭來,低聲說道:「大人臨時改變做戰計劃,只怕無法通知介海將軍。」
沈冰壺隆起眉頭,說道:「騎營的作戰指令未曾更改。」展開地形圖,手點在臨江西南方向的一點,說道,「我軍午時出,將在黃昏時與騎營在此處匯合。我們此時就向此處開拔,令鄖善隨後趕來。」
沈恭義說道:「軍令要求午時再出。」
沈冰壺說道:「軍令言午時出,只是告訴我們挺進的地點是惠山的西北。」說罷,臉上現出一道憂慮。
江寧諸將對征服越郡充滿信心,或許有所曲折,但是祝族終難逃脫覆滅的命運。即使此次無法予祝氏宗族精銳以重創,也無關宏旨。有魏禺、屠文雍在大人身邊,兩人怎可以同意大人行險計呢?
雖不明白徐汝愚究竟會有如何安排,但是看軍令除了言明進軍地點之外,並無其他明示,可知此計可能涉及到徐汝愚的安危,而無法進行明示。
徐汝愚在江寧的地位無人能夠取代,徐汝愚在北唐歷險已讓江寧眾人心緊了一陣,此番徐汝愚若有損傷,損失卻非殲滅多少祝氏宗族兵能夠抵消。
沈冰壺領軍在毒辣的日頭下趕了近四十餘里路程,洇渡過惠山西側南北流向的梁河,隔著惠山,只聽見山那邊漫天遍野的嘶殺聲順著風傳入耳中。沈冰壺心裡一驚,只當徐汝愚率領五校軍與祝連枝率領的五校軍在此提前決戰。
沈冰壺讓兵卒在梁河的東岸結陣,自己領著數十名精衛從西北麓攀上二十丈高的惠山,臨頂向東北方向望去。惠山東北麓的緩坡上,五校軍與吳州軍糾纏在一起,吳州軍明顯過昨天估計的一萬兵力,將近一萬五千人,五校軍且戰且退,看情形即將抵擋不住吳州軍的攻勢。
沈冰壺心裡大駭:祝族有一路援軍提前趕來合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