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遠往北唐而去,寇子蟾十之**藏身北唐城中。
又聽蕭遠說將《呼蘭秘史》的書稿藏在身上,徐汝愚心裡一驚,雖然看不見祁義山的正面,但能聽出他聲音有著一絲極力壓抑欣喜的變異。
徐汝愚闇忖:此時出手,蕭遠未必就信任我領我去尋寇先生,祁義山貪心不足,只怕想人書兩得,那就在北唐城裡候他們就是。
又在後面綴了一程,確定祁義山一時間不會奪書遠走,徐汝愚才悄悄離去。
雁門山崇峻險峭,在嶙峋怪石間藏著的蛇路獸徑不足讓人通過,徐汝愚又恐在林間失去方向,離祁義山等人稍遠,便在這無人的山野裡全力施展開步雲術,掠著林梢,就像出岫的輕雲一樣向雁門關城流捲而去,沿途積雪不落、宿鳥不驚。
徐汝愚惟恐彭慕秋走過,先繞到關城的南面,確定彭慕秋尚未出關,才沿著山間道向雁門關城走去。
關城築在絕頂之上,兩側峰巒錯聳、峭壑陰森,惟有的一條兩馬並驅的大路也盤旋幽曲,山路穿城而過,異常險要。
徐汝愚仰望關城,那關城周長二里,牆高二丈,石座磚身,雉堞為齒。暗忖:此關雄峙,正面沒有開闊地可架拋石弩,也無法展開優勢兵力,胡人要過關城,不出奇兵是萬萬不能的。
心想這二百多年間,呼蘭人越過燕山南侵,大都避開雁門關,而從西邊的寧武關、偏關入手。從代邑的雁門到河曲的偏關,直道三百里,山巒錯聳,但是燕山的餘脈越往西山勢越平易,除去關城之外,也不難尋著山道向關內滲透,但是關城不失,呼蘭人又無法攻下雄城北唐,在關內終站不住腳,每每只是在關內掠奪一番,旋即越山離去。
只是百年前那次呼蘭入侵最險,寧武關守將奔胡,呼蘭鐵騎直接越過寧武關奇襲北唐,十萬鐵騎如洪流般向關內傾洩,連下襄州、武安、上黨、長平諸城,旬月間,汾郡險要盡失。
徐汝愚心想:呼蘭此次南侵規模,定不會弱於百年前的那次。
道上沒有積雪,不過積陰吹寒,看這天氣,至多到夜間又會有一場大雪覆蓋在地面上。
徐汝愚在關外的道旁尋了一家食店進去。
不是飯時,食店裡只有四五個皺臉黑膚穿著皮襖子腰插著短刀的漢子與堂倌、夥計一起圍在火爐邊說著碎語,說的卻是清晨生在馬邑城中的事。徐汝愚心想:這消息傳得好快,這裡離馬邑有百里路程,跑單幫的漢子可用不著這麼趕路,文先勇倒可以通過韓家先將消息傳出來。
左中年漢子卻沉默寡言,徐汝愚進屋掀簾之際,只見他眼簾上撩,目光如電在徐汝愚面上停了一瞬又復垂下養神,身側那個青年漢子說話時還忍不住望他一眼,徐汝愚微微一笑,心想:聚在這一帶的高手倒不少,這青年漢子卻沒有中年人沉得住氣,他們在等誰?
徐汝愚尋了一處離爐火稍遠的一張桌子坐下,聽了一陣,見他們又說起狎妓賭博之事,便將心神放在室外。
隔著厚厚的布簾,喝著熱湯,聽著室外的動靜。午後的雁門關道上,除了偶爾過去的私幫騾馬,少有旅人。時至年關,這行貨的私幫也歸家停歇,這道上愈冷清。彭慕秋所騎的青駿蹄硬如鐵,踏在關道的硬土上,鏘然之響與別的馬截然不同,徐汝愚也不怕坐在店裡錯過,心想:彭慕秋若無耽擱,今日應過雁門關。
積陰天氣,又有厚簾重幕庶光,屋裡昏暗如夜,屋內燃著爐火,紅彤彤的映著四壁。
馬蹄歷歷傳來,不過眨眼間工夫,那馬蹄聲已到近處,踢踏之聲有如奔雷炸響,中年漢子站起來叫道:「好馬,好快。」那馬蹄聲已在店前收住,眾人一起向門簾處望去。
布簾掀起,一股寒風灌進來,店中人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騎馬之人站在門口向裡面望來,一襲青衣,瘦臉俊面,髻橫叉著木簪子。
眾人忍不住探過門簾的縫隙向外看去,果真有一片青色的駿馬昂停在身後。
中年漢子「咦」的一聲,說道:「你不是昨日馬邑的那人?」
徐汝愚心想:他不是韓家的人,還有哪家消息會傳得這麼快?徐汝愚的步雲術遠非尋常奔馬能比,他只在雁門山上耽擱了一會兒,那家已將消息傳來布下人員在此相候。
徐汝愚忍不住看了那人一眼,醬紫闊臉,手上虯筋錯結,穿著灰布薄襖,正擋著從門中灌進來的寒氣,卻不像別人縮手縮頸。
彭慕秋不想徐汝愚在此等自己,怔站在門口,不知出了什麼變故,聽中年漢子這麼說,緩過來神,笑道:「你以為是誰?」對早就迎過來的堂倌說道,「馬兒我已拴在門外,你給添些草料就行,千萬別繞到馬屁股後面去。」
見徐汝愚示意讓他過去,不知其故,逕走過去。
那漢子這才注意到徐汝愚,怔站在那裡,只覺得平淡無奇的雙眸一瞬間綻出盎然生機,湛湛有如星空澄澈,心裡駭然,心想:善藏者淵,眼睜睜的看如此人物走進來,卻沒在意,此人與胡將頗有交情,如此看來,絕不是消息中說的那麼簡單。給身邊的青年漢子遞了個眼色,那人微微頷,站起來說道:「***熊,這雪見天就要下了,希望能及時趕到代城。」見人沒有動彈,挨個踢了一腳,咄罵:「剛剛還念叨著到代城尋個白嫩嫩水靈靈的娘們當褥子墊,現在鳥軟了?」眾人罵罵咧咧的隨他掀簾出了店門,除去堂倌、夥計,只有中年漢子與徐汝愚、彭慕秋三人。
中年漢子向徐汝愚走來,笑了笑,說道:「涿邑樓慶之見過李爺。」
樓氏是幽冀的大族,樓慶之在此,看來幽冀對雁門一帶的形勢也相當重視。看店裡情形,這店有八分可能是幽冀的消息站。
徐汝愚見他瞬時就知道自己才是馬邑傳聞中的人,機敏之極,笑道:「不知樓爺與范陽蔡裕華如何稱呼?」
蔡裕華是蔡族支宗的人,不過他屬的一宗卻在河間府。
樓慶之說道:「李爺問的是河間蔡爺?」
徐汝愚拍了拍腦袋,說道:「哦,幽冀蔡家族人甚眾,支宗又多,外人只識范陽蔡,蔡爺為范陽礎艮堂執事,我便以為他也是范陽一宗。讓樓爺見笑了。卻不知樓爺與居庸尉樓漭如何稱呼?」
樓氏聲名最顯者為居庸尉樓漭,樓慶之暗忖:他故意說錯自然是試探自己的虛實,蔡氏支宗複雜,外人少有理清脈絡的,蔡裕華原來只是商南會館總管,近年來陞遷極,如今已是礎艮堂的總執事,掌管幽冀一郡軍械。天下良器,半數出自礎艮堂,為何他單提蔡裕華?一邊思慮一邊說道:「慶之愧為其兄。」又想:這個李佑藏得太深,識不透他,側頭看向彭慕秋,只見他倆裝束相類,若論形貌,卻是這人英氣凜然、丰神俊偉。
彭慕秋心中正奇怪徐汝愚此時與他相會,礙於樓慶之在場,不便問出口。
樓氏善偵察潛蹤之術,族人多為幽冀風媒刺謀,所以樓氏雖為涿邑大族,居官為將聲名顯赫者卻不多,樓漭為居庸尉,相當江寧的校尉軍職,已是樓氏最有名的人物。眼前這人,修為尚高過自己一籌,只怕是幽冀在雁門一線的總哨。
徐汝愚笑道:「蔡爺曾送我一批兵刃,樓爺若遇到蔡華,替我言語一聲,我心裡一直感激得很。」
商南時,徐汝愚通過蔡裕華向礎艮堂購一批制式馬刀裝備最初的青焰軍。蔡逸令礎艮堂送來一批極品刀器,其事涉及徐汝愚與蔡家之的身世之密,幽冀也少有人聞知。
只要樓慶之將此話傳回,蔡裕華、蔡逸就知道徐汝愚身在汾郡。
樓慶之正思慮他話中的意思,徐汝愚起身與彭慕秋離去。
樓慶之對堂倌說道:「這個李佑的真實身份怕只有礎艮堂蔡大人才知道,立即三羽加急向范陽稟呈此事。」說罷,掀簾走了出去,卻見左右望去,卻不見蹤跡,只有鏘然歷亂的馬蹄敲著山中道。咬牙想了一陣,掉頭追下去。
徐汝愚一出店門,就解下韁繩遞給彭慕秋,說道:「快騎上,樓慶之追來,我們就沒有說話的時間了。」
彭慕秋不知何事,頗有難色的翻身上馬,徐汝愚單手扶著馬頸,卻如流雲一般緊隨在青駿的身側。一邊疾走,一邊將雁門山中聽到的事說給彭慕秋聽。
徐汝愚說道:「寇先生十之**藏身北唐城中,祁義山背後勢力極強,若真是瑤光殿的勢力,將更加棘手。你去尋趙景雲,讓他將調派人手與我匯合。」
青駿疾馳如電,彭慕秋張口便覺寒風灌入口,卻不知大人如何一邊疾奔行一邊與自己說道,側過頭來,說道:「大人不如返回江寧,北唐的事有我等處置就是。」
徐汝愚搖了搖頭,說道:「景雲智足,但你與伯源尚不能為其助力,需知寇先生一人,可抵呼蘭數萬鐵騎,不容有失。」
洛伯源武力尚高,但是趙景雲駕馭不了,各家勢力遲早會從馬邑城中事覺察出蛛絲馬跡,彭慕秋武力勉強算得上二品級,但在風雲突變高手際會的北唐城中卻不突出,趙景雲武力更弱。
彭慕雲說道:「大人料定樓慶之會追來,不如我們從岐道將他甩掉。」
徐汝愚笑道:「北唐的水越渾,對我們越有利,如果只是我們與瑤光殿在北唐相爭,十之**會黯然收場。他不追來,我倒要另想方法引起幽冀方面的注意。蒙圖將馬邑生的事傳回平城,褚師澤不難猜出我的身份來,遲早也會將視野投向北唐,北唐本身就是荀家的勢力範圍,不知容雁門的鼻子有沒有這麼長?」
彭慕秋說道:「大人身份若洩,其他勢力留不留難尚且兩說,南平卻絕不好相予,還望大人三思。」
這次隨趙景雲北上潛入各地的人手只有三百餘人,能調動起來,估計只有半數,雖然是從南閩各世家抽調的精英,但是北唐風雲際會,這批人手就顯得微不足道。
如此想來,彭慕秋頗為憂慮,只是徐汝愚打定主意,卻不是他能勸阻得了的。
徐汝愚說道:「你去尋景雲他們,我在此等樓慶之。」
彭慕秋應了一聲,從青駿上躍將下去,沒入道旁的密林中。
樓慶之追了數里地,聽見馬蹄聲緩下來,心想:這畜生的腳力如此驚人,再奔一刻光景,我卻先不住了。看著徐汝愚一人信馬由韁的行在前面的山道,大聲呼道:「李爺欲往何處,慶之同程?」
徐汝勒韁止住青駿,回頭說道:「樓爺不知我欲往何地,又怎知會與我同程呢?」
樓慶之平復氣息,說道:「李爺奇逸人也,不管前往何處,慶之隨行,都會有所得,所以說同程也,還望李爺不棄。」
徐汝愚見他不問彭慕秋的去向,心想:倒是玲瓏人物,說道:「我將往北唐,樓爺如果有興趣,不妨同程。」
樓慶之心裡一驚:北唐乃是荀家在襄州的重鎮,威侯荀達親自坐鎮,若是讓荀家知悉,此行無異於自陷牢籠。從徐汝愚臉上辨不出異樣,說道:「北唐古名太原,古帝唐堯在此立國,後唐堯遷都平陽,太原位於平陽之北,始名北唐,北唐據汾水谷地,方圓百里,地產所出極豐,其地東為太行、呂梁兩山,兩山對峙,形勝之所,溝通塞外之要道。」
十一年前,徐汝愚隨父親去過北唐,其城環圍二十七里,內城周長四周,四周山巒環屏,猶如城之外郭,地險形勝,就是溧水河谷也及不上。汾郡北部襄州、忻州兩府以北唐為重心,呼蘭只要攻下北唐,南下奪取襄州、武安、平陽、上黨、長平諸城就簡單了,也可以說河水以北、太行山以西、河曲以東區域的重心所在,古之趙國便初都北唐近百載。
徐汝愚不理樓慶之的試探,一路上沉默寡言,只計算著祁義山等人腳程,趕到他們前頭,便緩下來,邊走邊等,將過樓煩城時,遇到狼狽不堪的蕭遠、祁義山、祁義海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