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汝愚的聲音有些嘶啞:「從今日起,我將閉關修武。」
眾人面面相覷,張仲道卻大聲叫好:「我也隨你閉關。」
邵海棠望了梅鐵蕊、宜觀遠一眼,他們與自己同是一籌莫展。
雲清虛捋鬚頷,避開邵海棠徵詢的目光。
肖烏野、魏禺、尉潦、屠文雍、趙景雲等人表情不一,但也有與張仲道一樣躍躍欲試的興奮。
徐汝愚說道:「越郡的事,有諸公在,不會出什麼亂子。幼黎暫懾青鳳之位,有司無法決議的事悉由幼黎與眾參議商議吧。」又說道:「幼黎已有身孕,不宜勞頓,明昔不日就能抵達江寧,就由他署理司馬衙。」
邵海棠聽他口中說出幼黎已有身孕,不知是應該上前道賀還是勸諫他不要脫身北上。
幼黎身孕之事,邵海棠等人早看出眉頭,但是也不願太違擰徐汝愚的意願,內宅不宣佈,他們無法說什麼。
雲清虛說道:「江寧行轅行營院由誰督之?」話聲未落卻見張仲道怒目望來,笑而不理,只是望著徐汝愚。
張仲道見徐汝愚望過來,急道:「我常喝酒誤事,當不得大事。」
「那就任命翠兒為江寧行轅督酒。」
徐汝愚笑了笑,又說,「軍屯司兵從即日改為兵馬屯備司,肖烏野為司屯將軍,歸長史府轄。另在司聞曹下設北五郡司,總轄肅川、秦州、汾郡、幽冀、青州五郡以及北域刺軍之務,趙景雲署理,加司聞校尉。」
趙景雲淡然應諾,但是眼角還是掩不住興奮的。
徐汝愚對北地軍情事務殊為不滿,特設北五郡司也不出邵海棠的意外。
徐汝愚既然決意北上,那麼北上人員無論是否與徐汝愚同行,都得由北五郡司的轄制。
邵海棠說道:「北五郡司所需人手可從南閩鄭、周、何、丁、洛、李、彭、馬八家調動,曹散混跡世俗,知悉各志風物,可為北五郡司佐。」
雍揚、清江的人手都各居其職,一時抽調不得。並且兩地好手難以瞞過中原各勢力的眼線,南閩與中原不通往許久,中原各方勢力對南閩陌生得很,從南閩抽調卻無這方面的擔憂。不過盡從南閩抽調人手,北五郡司成了南閩勢力在江寧城中的代表,趙景雲署理北五郡司,昔時名聲不聞達於諸侯之耳的趙族卻是贏來最好的時機。
徐汝愚想了想,點頭應允了邵海棠的建議,說道:「北上之前,我去一次宛陵,呼蘭南侵之勢若不能扭轉,我與東海則是唇齒相依之勢,與其日後迫於形勢,不如現在積極求變,佔據主動。」商議過其他細節,徐汝愚隻身返回內宅,留下邵海棠等人在前衙繼續商議事務。
廖廖星辰,淡淡清輝如水,院牆外的高樹上殘葉猶掛,橫斜的枝椏浮影落在梨香院的中庭上。
徐汝愚推開門,見幼黎、玨兒並坐在錦榻上,臉色訕然的走過去,坐在倆人的中間。
玨兒冷著臉,斜依著汝愚的肩膀,一聲不吭。
幼黎說道:「世間能留難你的人已然不多,但是你北上的消息傳出去,其他勢力有什麼尚且不知,南平定會派出高手殂擊的,南平若請出天機雪秋,如何是好?」
徐汝愚笑道:「只有褚師端、傅師這樣的人物才能讓天機雪秋親自出馬。」
「我看未必,我聽邵先生說,江水之南,只有我部才是南平舊族的勁敵。即使南平現在的戰略方向不在東面,但是也不會對我們鬆懈的。」
徐汝愚看著玨兒,說道:「傅師在挑明月樓傳我大道澤生之後,就隱蹤世俗,我想他一定也關注著世間風雲的變幻。靜湖歷來以承續漢統為立門宗旨,靜湖大宗嵇思勰客居南平多年,然而嵇思勰為何能容忍容雁門以天下為棋布下如此危局?世人皆知《奇功絕藝榜》,其背後的瑤光殿卻是神秘莫測,宜先生、邵先生俱說李思訓是奇逸俊偉的人物,那他在秦洛之亂中又扮演怎樣的角色呢。」忽的幽幽一歎,繼續說道:「天下亂局已成,偏安一隅也持久不了。從亂局跳將出來已是不可能了,那只有去最混亂的地方,或許有所悟。」
「你想去秦州?」玨兒問道。
幼黎沒有出聲,秦川刀兵已出,藏不住太多的玄機。汝愚或許會去秦州,但不會是其行的目的地。看著徐汝愚眼中還有猶豫,柔聲說道:「舅舅又讓君家隨船送來幾件珠飾,今日剛到,我還想與玨兒明日戴上呢。」
徐汝愚默然片刻,說道:「容雁門與呼蘭佈局直指幽冀,但是幽冀的險處在於外部,內部的可能性極微,我臨機決斷吧。」
若無必要,仍不會踏上幽冀故郡。
幼黎見他仍然解不開心結,情知再勸也無益,撇下這個話題,說道:「你何時啟程,我與玨兒為你準備行裝。」
徐汝愚笑笑,說道:「我哪有什麼行裝可以準備的,碧落戈自然無法帶,一襲青衫,掛柄劍也嫌惹人注目呢,你謄寫的幾篇策文給我帶上,我路上會讀。再過幾日,許亭易將入宛陵,與陳預議兩家和守之事,我將隨行。與乾爹見過面後,我將沿汴水前往河洛一帶。洛川居天下之中,那裡應該比較熱鬧吧。」
玨兒說道:「荀階在商南一事上受阻於你,你去那裡,還不讓他生吞活剝了?」
「荀階自從商南之事以後,漸漸失勢,洛川已劃出豫南府治轄了,荀開泰親自在那裡坐鎮。」語氣一轉,徐徐說道:「荀家本有異志,但無佳法,荀家初得《置縣策》,就在洛川週遭擇險處八,增設城鎮全力經營洛川。」話語間對自己故意洩露《置縣策》給荀家一事心中還有一分動搖。
玨兒絲毫未覺,接過他的話題說道:「洛川為河洛之沖,又居天下之中,若讓荀燭武謀得秦川,荀家就可背倚八百里秦川,從洛川出兵謀天下了。」
幼黎柔聲說道:「荀燭武與荀家之間的關係微妙得很,外人不得而知。荀開泰就是有八百里秦關可倚,他也未必放得下心去向別處開拓疆土。我倒以為內廷失衡,今日之局是遲早的事,與置縣策有何干係。」
徐汝愚哪能聽不出她勸慰之意,輕揉她的手掌,笑道:「起初拋出置縣策就是想將世間的危機一下子引出來,我們措手不及,南平與呼蘭也未必準備周全了。不過,玨兒這幾日倒是認真讀過《均勢策》了。」
玨兒說道:「宜先生送來策文已經繁瑣得很,你還在上面胡亂塗抹,要不是心疼幼黎姐這麼辛苦,我可不想讀這些東西。」忽的幽幽說道:「就像早知道你離開似的。」
將近年末,休整不足半年的青焰軍又出現大的異動。
江寧翼虎司馬將軍魏禺來到東陽府的甘棠,在此之前,翼虎軍南路的水營就6續向甘棠海灣集結。翼虎軍南路諸軍多為原泉州水營改編而來,編製過靜海、清江兩路的水營,達到兩萬五千眾。在甘棠集結的水軍高達兩萬眾,加上一萬二千名驍衛軍步卒,東陽府集結了近四萬的兵力。
樂清、雁潭方向,江凌天集結宿衛軍、百夷軍、翼虎水軍清江部在內的五萬兵力。驍衛軍新安部向崇義東北方向策動,窺視祝族在震澤湖南畔的轄地。
中壘軍在梅立亭的率領下離開新建不久的廣陵城,越過小楊河,向白石許伯當、龍游萬嶸同時施加壓力。
此時各家在江寧城中的眼線卻現徐汝愚已經秘密離開了江寧城。
徐汝愚善用疑兵將主功方向藏起來,他的每一次匿蹤似乎向外界傳出青焰軍將有大動作的信號。
泰如城外,席道寧與數名隨從站在凜冽的寒風裡,翹以待。
許亭易雖然只是雍揚的主政,但是清江都事院左丞許伯英乃是他的獨子,他此行代表徐汝愚與陳族商談和議一事,泰如方面如何敢怠慢?
積雲如絮如鱗,昏壓壓的天際遠處現出百餘精騎,中間擁著數乘馬車。
席道寧暗道:許亭易精於武道,似乎用不著馬車避風寒。招呼左右,策馬迎上去。
許亭易掀簾走出,拱手致意:「讓道寧兄久候了。」
席道寧卻窺見簾下露出一角青袍來,凝神聽去,車廂裡吐息微微,若有若無,只知是精於丹息之人,未曾謀面,倒看不出他修為的深淺,心想:江寧那邊另派了和議的主使?許亭易不說,也不方便問,抱拳說道:「大雪將至,還是先避到城中,明日再北上吧。」
許亭易說道:「不著急進城,我與梅將軍相約在此相候,梅將軍是守時的人,再過半刻辰光就該到了。」
「哦,梅將軍,梅家的梅立亭?」
「正是,他從廣陵軍趕來,比我們晚一日出。」
「初議名單中並沒有梅將軍……」
「哦,我家大人以為和議之事不能再拖延下去,有梅將軍隨行,可擇的議題就廣了許多。」
席道寧也將隨行去宛陵參加兩家的和議之事,對和議的事知之甚詳,將清江單方面改變和議進程,心裡十分驚詫,但是此事對宛陵極為有利,也無法說什麼,心想:徐汝愚急於與陳族和議,難道青焰軍在東陽、樂清方向的異動有一處是真的?
「敢問梅將軍與許大人誰為主使?」
許亭易笑而不答。
席道寧認定馬車之內的那人就是此處和議的主使,卻見許亭易附過來,壓低聲音說道:「車內是我家大人。」
席道寧諤然望著暗灰色的車簾子,實難想像名聞天下的青鳳將軍此時會藏在泰如郊野的一乘普通馬車裡。
徐汝愚掀開車簾一角,恰好能讓席道寧看見馬車內的情形。
徐汝愚說道:「灞水一別,道寧兄還好?」
席道寧將左右摒退,走到近旁,說道:「青鳳將軍真是讓人意外啊。」
徐汝愚笑道:「煩請道寧兄將我的行程報於宛陵,莫要讓宛陵的人也覺得意外。」
形勢今非昔比,霍家從荊北撤軍在即,徐汝愚成為江水以南制衡南平舊族的最強力量,除了深受徐汝愚威脅的越郡祝、樊兩族之外,南方的各家勢力倒不希望他生出什麼意外來。但是他出現在和議使隊中,還是讓席道寧大吃一驚。
青焰軍三處調動過十萬兵力,徐汝愚卻在不相關的一隅。
許亭易在旁說道:「汝愚此行乃是秘使宛陵,宛陵方面通知陳預等人即可。」
許亭易話中的意思是將徐汝愚此行的保密工作交給他們席家,席道寧頓感頭痛,正思忖如何行事,忽聽見西南方向傳來馬蹄雜沓之聲,抬頭望去,又有數十人向這邊馳來。
四年來,梅鐵萼擁兵困泰如,泰如府只有泰如府未破。若非梅族的緣故,席家仍是一方霸主,何需像今日那樣看宛陵的臉色。
席道寧對梅家的人自然沒有什麼好臉色,梅立亭寒光鐵甲外罩著青衫,騎著青花牡馬。身側女子白衣勝雪,面籠輕紗,見他輕紗之下露出的美眸有如璀璨星辰,神秘詭艷,心想:她就是梅映雪了。她隨騎隊遠掠過來,足覆不沾星塵,氣息微微,心知她定有一套利於遠程奔行的丹息吐吶之法。
徐汝愚向梅映雪望來,只見她顧盼間流光溢彩,笑道:「梅公事前沒提及你會隨行。」
梅立亭翻身下馬,說道:「二叔尚不知情,映雪來軍中尋我,才臨時起念的。過龍游時,我們一行讓龍游的斥候隊現,若無映雪在場,就要耽擱約定的時辰了。」
梅映雪乃是東南有數的高手,修為要高過其父梅鐵蕊,徐汝愚笑了笑,暗忖梅鐵蕊初衷倒是好意,何況梅映雪一直隱居梅族,徐汝愚也不方便直接請她。
徐汝愚對許亭易說道:「給映雪姑娘讓出一輛馬車同來。」又對梅映雪說道:「雍揚冬天的雪下不成什麼樣子,到了宛陵卻可一觀。我去過宛陵兩次,時間都較長,不過卻沒看到宛陵的雪,真是可惜了。看這天氣,我們在路上就能看到下雪了。」
有徐汝愚與梅映雪在,進城說不定會讓別家的眼線看見,就是直接馳到都尉府,也保不定人多嘴雜。徐汝愚一行人總是沒有進城,沿著城西的野徑繼續北向而行。
席道寧派出兩名親信先行,一人回城向席東野、劉昭禹倆人稟報此事,一人先去前路尋找野店打點一行人的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