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堡雖曾整茸,卻依舊顯得殘破不堪。
獨臂營尉周世隆領隊返回來建安堡,鄭夢淮領著數人站在大漳溪畔的高石上遠眺。
「大人與馮將軍怎麼沒有隨軍返回?」
周世隆對徐汝愚縱匪越境猶存不滿,見鄭夢淮遠遠問來,沉聲應了一聲,並沒有回答,兀自領著進入堡中。鄭智享策馬過來,將逐匪的詳情向鄭夢淮等人一一稟明。
鄭夢淮沉吟片晌,對周世忠說道:「大人自有所慮,縱匪過境除欲擒故縱之外,怕是另有所思。大人待人寬和,但是你我均需維護他的威嚴,不容下屬稍侵。」
鄭夢淮不但是漳州主政,且是周世忠兄弟的父執之輩,這樣的話說得已是極為嚴厲。
周世忠惶恐謝罪道:「三弟莽撞了,我加以申斥的。」
「申斥倒未必,他畢竟是驍衛營的一員大將。」鄭夢淮待要再說什麼,卻見徐汝愚與馮遠程在數十精衛的簇擁下,徐徐向這邊行來。
鄭夢淮與周世忠下了高石,迎了上去。
徐汝愚與他們寒暄數句,便沉默不言,逕向堡內走去。
周世忠更加忐忑不安,以為他是為世隆失禮之故。
鄭夢淮卻知是因為別的緣故,將馮遠程收到一旁,小聲詢問生什麼變故。馮遠程攤開雙手,以示自己一無所知。
眾人進入議事堂裡,徐汝愚對當值的屠文雍說道:「將地圖拿來。」
屠文雍從青瓷束頸高瓶中取出漳台地區的地形圖卷軸遞過來,徐汝愚接過,在長案中展開,目光在地圖上游離不定,過了片晌,才說道:「不是這張,拿漳州邑的地圖來。」
屠文雍心中大驚,徐汝愚看了半晌才覺地圖有誤,顯然他的心思剛剛不在地圖上面,什麼事情會讓他分神至斯。
鄭夢淮等人也現異常,心中俱是十分擔憂:北方數郡大旱情已顯,汾郡、秦州、幽冀三郡大部分地區,自開春以來滴雨未降。特別是汾郡、幽冀北部地區,去年因為糧價異動因素,荀家抽取重稅,已出現熬不過春荒的大量流民向汾中、汾南地區擁去。雍揚在徐汝愚的嚴令下,未雨綢繆,借助長河幫的漕船大量向幽冀運糧,但是對於汾郡則鞭長莫及,亦無餘力。在行《置縣策》之前,汾郡民眾大多為世家的附民,世家自然不容附民隨意流失,出糧濟荒也是水到渠成的事。《置縣策》集權之要中最重的一條就是削弱世家對民眾的人身控制,在施行《置縣策》不足三年的汾郡,僅荀族一家,又有多少能力抵禦這樣的大荒災?
徐汝愚二月初意識到北方可能出現大的旱情之後,就寫信讓宜觀遠向荀家建議:暫停在汾北地區施行《置縣策》,允許汾北地區的世家鄉豪自行修建塢堡組建私人武裝,以此加強汾北地區針對呼蘭人的武備。
不知荀家出乎何等考慮,非但未納此議,又從雍揚與幽冀之間的行為之中,猜測出宜觀遠與徐汝愚之間的關係,於三月春末罷黜宜觀遠汾郡郡丞之職,將之驅逐出汾郡。
此來,特別宜觀遠孤舟往清江,《置縣策》出自徐行之手的秘密大白於世,世間嘩然一片,特別今春北方旱情日顯,世人風議徐汝愚拋出《置縣策》乃是顛亂天下,有所謀也,令人無從辯白。不僅較徹底施行《置縣策》的南平、汾郡傳檄責譴徐汝愚包藏禍心,以此轉移郡內因置縣策而產生的矛盾,秦州的內廷,肅川、成渝、永寧、晉陽、越郡、南閩的世家為阻《置縣策》在境內繼續施行,更是大加責譴,便是東海與幽冀兩郡的風議之聲也不弱。惟有雍揚與清江境內,由於徐汝愚果然堅決,除去應然的潛流之外,表面上並無動靜,卻是雍揚、清江兩地受益的民眾,擁戴之聲依舊,令徐汝愚稍感寬解。
令人頗為意外的,南寧世家並沒有什麼消息傳出。南寧此時的靜默不僅令世間驚詫,更令南平戒心大起,不得不在南平南境與志寧的交界的黔山北麓陳列重兵。
宜觀遠赴清江宣城,徐汝愚與邵海棠、許伯英、蒙亦、叔孫方吾、彌昧生、宜聽雪數人相迎於鳳陵渡口,隨行的只有百名精衛。
宜觀遠望著一行故人,既是欣慰,又是辛酸,哽聲說道:「觀遠無能,累及徐公與汝愚聲名受損。」
相別不足三年,宜觀運鬢皆是霜白,容顏溝壑顯出他獨自一人在汾郡的艱辛。宜聽雪因為氣氛之沉鬱,拘束的跟在宜觀遠身後。
邵海棠說道:「天下卓識之人當然識得徐公與汝愚一片赤心。」
徐汝愚喟歎一聲,幽然說道:「不要這聲名也罷,省得為其所累。」
這話傳到雍揚,幼黎聽了心酸得落下淚來。
雍揚、清江能知道徐汝愚心中痛楚的不乏其人,邵海棠、梅鐵蕊、宜觀遠諸人是心思靈巧到極的人物,但是他們心中未免沒有慶幸:徐汝愚終於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宜觀遠暫居客卿之席,指導雍揚、清江兩地《置縣策》的推行。徐汝愚領宜觀遠見過雍揚諸人便隻身返回漳台,主持此處與普濟、南閩膠粘的軍政大局。
自從議定政事堂以雍揚為主,幼黎更加無法從雍揚脫身,只是擔心徐汝愚心中獨寂無法排遣,才將玨兒遣去漳台,照料徐汝愚的生活。
這事只有鄭夢淮等人知曉,幼黎予他的信中要他暫時瞞過汝愚,免得他出言拒絕。
鄭夢淮略知灞陽之難後徐汝愚的經歷,知道現在能寬慰徐汝愚心中寂楚的人也只有當年幼黎花舫的成員,只是玨兒乘舟乘車還要三五日才能趕到漳台。
徐汝愚埋地圖之間,並沒有注意到鄭夢淮的失神,指著地圖自顧自的說道:「漳州只有這處缺口。」
鄭夢淮循著他的手指之處,目光移動。
閩中山可算得上武陵山在南閩境內的支脈,從武陵山往南直至泉州北境,長達六百里。雲嶺在南閩與南寧交界的支脈又名臾城嶺,往南直至莆田的北境,長達千餘里。臾城嶺(雲嶺南支山系)與閩中山幾乎平行南向,夾在兩條大山系之間的狹長平原,成了通往南閩腹地泉州及莆田的大通道。此通道上有三處險隘,一處為武陵山的出口:青楓峽,一處為漳州城,一處為漳州南的永嘉堡,從永嘉堡往東南則是南閩的腹地,除去幾座堅城,並沒有險峻難以逾越的天塹地障。
徐汝愚手指之處乃是漳州城與永嘉堡,那裡的閩中山有一處缺口使得漳州邑與龍巖邑相通。
徐汝愚在漳州主持軍政以來,潛行涉足南閩北部各處,對地形熟恁自不需自己再加解釋,但看到徐汝愚臉上露出難得遲疑神色,鄭夢淮還是對此處地形加以解說:「此隘如巨虎吞口,故名虎吞峽,窄處也有二里寬,兩邊的山勢先緩後促,直至峰頂已不能攀越,卻非伏兵之處。」
徐汝愚自言自語道:「二里的寬處,一萬精銳未必封得死。」
鄭夢淮吃了一驚,抬頭卻見徐汝愚眉頭深蹙。
俄爾,徐汝愚抬起頭來,清亮的眸光停在鄭夢淮的臉上,說道:「鄭公以為入夜潰走的海匪將往何處?」
鄭夢淮微微一怔,對此徐汝愚早有「重施故計」的評判,自己再愚,也能有所觸動的想到海匪將往何地,恍然悟得徐汝愚不過要自己堅定他所猜疑,待要開口說來,卻見徐汝愚抬手阻之。
徐汝愚環視左右,徐徐說道:「此議絕密,相關人等留於堂中議事。」
屠文雍乃是營尉參軍職,躬身欲隨左右退出去,徐汝愚伸手擋、攔下他,說道:「即日擢屠文雍為校尉參軍。」
校尉參軍比營尉高上一級,自然有資格參加絕密之議,屠文雍知道徐汝愚定有重要決議,也為自己能連升兩級而心情激盪。
待眾人重新坐定,徐汝愚方將目光轉到鄭夢淮的臉上。
鄭夢淮說道:「眾青楓峽出武陵山,往南只是漳州城與永嘉堡是天塹地障,永嘉堡往南便可以直抵南閩腹地。宗政荀達即使不知道永嘉堡已然暗投我方,對永嘉堡的戒心也不會弱,特別我軍在青楓峽口建城,宗政荀達的目光自然會看到閩中山與臾城嶺夾峙的大通道對南閩的危險,當年琉球匪林鳳也曾想打通這條通道,只是在永嘉堡受阻。」
屠文雍次得聞永嘉堡乃是己方勢力的消息,剎那間隱約猜到些什麼,卻十分模糊,聽鄭夢淮繼續說下去:「永嘉堡乃是馬族私堡,特別是南閩以《置縣策》攻詰我方以來,更無理由明取永嘉堡,借助普濟海匪不過是宗政荀達他重施故計,只是這兩千海匪非免太單薄了一些。」
屠文雍以營尉參軍之職有許多機密未曾與聞,只知永嘉堡只有馬族八百堡丁,現在見鄭夢淮如此說,才知道徐汝愚在漳台主持軍政數月以來,雖然表面無波,但是從去年年末到這時已有五個月,暗中準備了許多。
永嘉堡便是一處奇招,只是永嘉堡被夾在漳州城之後,漳州城中駐有一萬宗政族的精銳,並且宗政家駐在龍巖兩萬精銳可以通過虎吞峽迅插到漳州城與永嘉堡之間,令永嘉堡這抬奇招沒有動的機會。
屠文雍難消心中疑惑,卻見徐汝愚的眼眸出奇的清亮。從暗日之戰始,屠文雍就追隨徐汝愚左右,自然知道他此時心中計策已然成熟,只是將兩千海匪侵永嘉堡作為引此策的楔機,心中泛起興奮,靜待徐汝愚出言。
去年許伯英、子陽秋被拘泉州;漳台慘禍;輕流及數十名精衛損命泉州並遭曝屍之辱,己方雖與南閩軍事對立,卻無任何軍事行為對南閩進行打擊,或許徐汝愚便是等待宗政荀達自己主動引楔機,此來才能讓他無所察覺。
徐汝愚緩緩卻堅定無比的說道:「前期需將宗政荀達親率的兩萬精銳牽制在龍巖,組建驍衛軍,馮遠程加衛將軍銜,統領驍衛軍,編製暫定一萬,從東陽屯丁中補足所缺,擢楊尚為驍衛軍校尉職,統制銜,新丁以及原驍衛營第四營周世隆部由楊尚一併節制,屯駐甘棠海灣,對甘棠以南的龍巖北境,進行積極的軍事行動。組建甘棠水營,編製暫定兩千,由清江水營第四營將士補足所缺,屯駐甘棠海灣,擢原清江水營第四營營尉李印為甘棠水營校尉,統制銜,利用已有戰艦對龍巖邑沿海進行積極的軍事行動。」
自徐汝愚去年從甘棠海灣登上南閩的地界,甘棠海灣成了青焰軍一處最重要的據點,不過平日只有揚尚所部與少量的水軍駐守那裡,總人數不足兩千。
行徐汝愚此令之後,雖說人數驟增到萬人,但是多為新丁,水營又無大型戰艦,實力卻沒有增加多少,徐汝愚此舉乃是牽制宗政家在龍巖的大軍不敢稍作異動。
屠文雍飛記下,抬頭去看徐汝愚。
徐汝愚稍作沉吟,說道:「將樂清、撫州、崇義三區屯丁共計兩萬五千眾調為現役,秘密接潛宿衛軍在雁潭、東清的防務,由蒙亦前往樂清暫時署理軍務,宿衛軍需五月八日之前在青楓峽口集結完畢。百夷軍雲乎部、翠獅峰部東山部共一萬三千眾,需五月六日前於青楓峽口集結完畢,其中翠獅峰部四千眾需五月之前於青楓峽口集結完畢。」
徐汝愚繼續說道:「青衛軍溧水部調往玉案新城,策應北面與東面防線,清江水營第二營進入玉案以南的雲溪水道,第三營進入樂清西側的琥河水道,如溫嶺城中匪寇有西侵異動、歷陽、吳州、餘杭世家有南侵異動,清江政事堂三人可決起復宣城、溧水、懷玉屯丁為現役,令靜海水營於宿邑東側採石邑做好浮渡準備,令武衛軍宿邑部八千眾於採石磯集結,集結日為五月上旬,令五校軍於延陵部八千眾於軍山集結,集結日為五月上旬,若樊、祝兩族有所異,兩部渡江尋戰。」稍頓又言,「令雍揚靜海水營於普濟島北側牽制普濟水營,宣城分別遣使入樂安(南寧越家)、吳州、餘杭解釋《置縣策》,由百夷遣使入雲嶺見苗王……」
屠文雍手不停書,但是心中震撼尤甚,便是尉潦、子陽雅蘭、鄭夢淮、周世忠等人也掩不住臉上的驚容,心中俱想:與南閩會戰的時機就這麼快來臨了?
這一日乃是新朝五十四年四月十五日,便是青焰軍核心層也無法把握即將可能到來的大戰是何等的模式,畢竟漳台、武陵被宗政荀達變成焦土之後,青焰軍並沒有有效的將勢力滲透到南閩來。或許出自對徐汝愚用兵之策的信任,徐汝愚四月十五日所下達的諸多機密軍令都嚴格由各部的執行著。與撫州會戰所施諸策相比,徐汝愚現在下達的軍令變得異常凌厲,卻對全局有著更好的把握。
身在宣城的邵海棠與宜觀遠雖然一時還無法跟上徐汝愚的思路,但也能明白其中的驚心動魄,也能體會徐汝愚此時絕決不再猶豫的心境,邵海棠喟歎一聲的說道:「你我如此逼他,是否太過了?「
宜觀遠說道:「《置縣策》出,四霸乃成,哪容汝愚前瞻後顧?寇子蟾歷時十年著成《呼蘭秘史》,待他來清江,你我那時就可明白呼蘭異族窺視北廷的凶險。」
「寇子蟾?當年六俊人物終於要一一浮出水面,不過此時均是盈月之旁的微星罷了。」
「任誰也無法想像南平兩湖幫總舵菱鳳鏡當年與你我一同名列六俊之位,不過他此時的身份則是南平水師都督。」
「瑤光殿的李思訓究竟屬於哪方,肅川谷家還是汾郡荀家?我想秦州的內廷尚無法讓這等奇逸俊偉的人物效力吧?」
宜觀遠輕輕點了點頭,帶有歎息的說道:「瑤光殿風議天下人物,能夠名列奇功絕藝榜則名顯天下,瑤光殿的影響力與龐大的情報網絡使得李思訓的取向決定真正西北霸主的歸屬,可惜此乃谷家或是荀家的最高機密,任是我竊居汾郡郡丞之位兩載有餘,也無從獲知。」
「汝愚通讀《均勢策》與《置縣策》,他心中最是清楚拖不過今年,只是他心中芥蒂難消啊,便是今年春上,他仍在努力的希望在汾北地區以及幽冀北部的燕山山脈能有一道有效的防禦呼蘭異族的防線產生。只要北方不亂,南平便不會輕易行復辟之舉。汝愚非是不知鞭長莫及的道理,乃是其心之赤誠,非你我能及。」
四月二十八日,歷史以固有的不容置疑的腳步邁過去十三日,兩千海匪分成數十股越過龍巖與漳州邑之間的閩中山虎吞峽,出現在漳州邑境內的小青山東北麓。
宗政家駐在龍巖的兩萬精銳被甘棠海灣突然集結的驍衛軍五千眾吸引在龍巖東北的鄰海地區,表現出對越境海匪的無力施為。
流民梯山所得的數十萬山田大都在小青山的向陽坡地上,只待海匪越過小青山,十萬流民數月所經營的山田極可能毀於一旦。
永嘉堡位於小青山的西北麓,只有八百堡丁,並且戰力還及不上凶悍嗜殺的普濟海匪。
曹散與薛明銳站在一處山頭上,看著馬街亭與管見策馬馳來,忙領著左右迎下山去。
馬街亭遠遠說道:「果然不出所料,顏遜這廝拒絕出兵。」臉上卻無憂色,走到近處,才壓低聲音說道:「大人所料不差,宗政荀達估計重施,準備借普濟海匪的手將永嘉堡剷除掉。」
管見不掩一絲興奮的說道:「如此一來,我們組織護田義營就名正言順了,子散,今日就可以把旗幟扯出來了,大人的意思,護田義營以永嘉堡八百精銳、以及我百夷千餘將士為主組建護田義營第一營,從流民抽調二千五百名健勇分別組建第二營、第三營,由街亭擔當護田營統領。」
「顏遜怎麼也料不到,雲嶺山道雖然崎嶇,但是數月時間,也足以讓千餘百夷將士分批通過。」
不僅如此,徐汝愚還為組建今日的護田營調遣近百名中低級預備將職進入永嘉堡,薛明銳出自清江最早投附徐汝愚的民寨薛家寨,即將出任護田義營第一營營尉。
曹散與管見不任軍職是早就議定的。
自從演武堂成立以來,薛明銳一直跟隨蒙亦修習軍武,積功至哨尉、左尉、營尉,護田義營第一營乃是全營精銳所在,薛明銳感到責任頗重的同時也難掩心中興奮。
管見看著曹散身側薛明銳微微漲紅的臉,說道:「大人在密信中提及,恰到好處的擊退入侵海匪才是此役的關鍵,擊潰或是圍殲海匪,在戰術上不難完成,但對全局無益,讓我們戒之。」
薛明銳略感失望,護田義營的精銳戰力與集結的普濟海匪相當,再加上第二營、第三營的輔戰,以及流民,以及對地形的熟悉,不能圍殲海匪實在說不上成功的一戰。
馬街亭輕笑道:「大人所慮甚是,護田義營還是表現得烏合之眾一點,此役就由薛將軍指揮,我與子散、子見聽你調遣。」
護田義營組建之後,將兵營駐紮在永嘉堡東側的山坳裡,越過山坳之後的山口,就是流民屯田的地方。
集結起來人數過兩千的普濟海匪在離護田義營不過十里的山坡駐下,敵營右側緊挨密林,且山坡草長。最近的一場雨已是十日之前的事情了,南閩孟夏已是暴炎如虎,草木乾燥,一場借風生勢的火就能將匪營燒得一乾二淨。
顏遜看著手中報告,冷哼一聲,空營引護田義營火攻,倒是打得好算盤。
四月三十日,三百護田丁襲營放火,一千護田丁隨後衝入匪營。此時伏於營外高地的普濟海匪圍襲過來。一千三百名義營將士抵擋不住,向本營潰退。
普濟海匪挾勝追擊,二千海匪以迅雷之勢向護田軍營襲去,護田丁不及完全撤入軍營便被普濟追上,四潰之時,也無暇顧及掩閉營門,普濟海匪順勢衝入護田軍營之中,未待大肆殺伐,卻見護田軍營火勢大起。
護田軍營破匪終究用的火攻,不過火燒的卻是自己的軍營。衝入護田軍營的二千普濟海匪只有半數能從火海中逃生。
顏遜冷笑一聲,將牒冊擲到奏案上,不宵說道:「林濟領兵也有二十多載,竟在小小的小青山中了人家的火攻之計,料他沒有面目再從龍巖退入海中,只是從漳台借道就要自求多福了。」
左近一名儒生輕捋稀疏的鬍鬚,說道:「宗政衢將這牒冊送到都尉手中,怕不是讓都尉說一兩句諷刺林濟的話的?」
「我這都尉哪及得上他都府職權重大,這漳州城的一兵一卒都調不動,不說幾句譏諷的話還能做什麼?」
「宗政衢怕不是這個意思,宗政家滅了建安堡,也不會希望我顏家脫了干係,宗政衢是希望你領兵去平了護田義營,待這護田義營漸成氣候,這永嘉堡就如梗在喉,令泉州與莆田寢食難安啊。」
顏遜冷笑一聲說道:「馬街亭與管見為流匪之事前來漳州城請兵之時,宗政衢卻沒有這樣的擔憂。」繼而懶洋洋的說道,「一計怎可重施,除了我顏家,南閩還有哪家對宗政荀達不是戒備有加?護田義營為護山田而興義軍拒匪,這在南閩有舊例可循,出師無名啊。並且護田營有四千編製,哪是說平就平得掉的?」
「護田營有四千編製不假,不過臨時組織起來的義勇能有多強戰力?烏合之眾而已。」
顏遜輕聲一笑,沒有接話,思慮片刻方說道:「不論護田義營是不是烏合之眾,但是目前最要緊的是我顏家要與宗政家脫離開干係。我即刻回莆田去,你留在此處應付宗政衢,莫讓他再以我的漳州府都尉名義行事。」
「閥上什麼意思?」
「大兄裹足已深,聽不得我的勸告,但是你我心中卻是要明白的。」
馬街亭看過漳州城裡遞上來的文書,見署名印章不是顏遜而是宗政荀達的次子漳州邑都府宗政衢,微微一怔,遞到曹散手中,說道:「顏家難道要脫開干係?」
在要求護田義營解散遭受拒絕之後,宗政衢親率四千精銳兵臨永嘉堡脅迫馬街亭解散護田義營,迎上來卻是一通七零八落的亂箭。
宗政衢微鬚白面,只是面色之白乃是沉湎酒色所致的蒼白,未待自己的訓訴言出口,就險些讓堡中射出的亂箭傷著腳趾,令他勃然大怒,又令他對永嘉堡中的烏合之眾生出懈怠之心。
未待攻城器械準備齊全,便令全軍對永嘉堡動攻勢,攻了一日,損失三五百兵力之後,才省得堡中雖是烏合之眾,但據堅堡以守,卻不是那麼輕易攻得下來了。入夜,遣兵千餘清除永嘉堡東側小青山坳裡的路障,欲繞到小青山的正面,襲擊那裡的流民,引護田義營出堡決戰。
永嘉堡東側的山坳本是前些日子護田義營火燒海匪的所在,現在被填以路障封堵南去的出路。
行至山坳深處,卻見前面的路途被亂石封死,清除路障的兵丁被突現亂石頂上的百多名射手死傷一片。越過小青山的游哨現向陽南坡的流民都已轉移別處,宗政荀達才知道永嘉堡抵抗之心的堅定,除了正面攻下永嘉堡並無他途。
五月五日,永嘉堡潛出的求救信使被宗政家散在閩中山的暗哨截獲。
宗政衢陰悒的看著馬街亭寫給徐汝愚的求救信函,望了左右一眼,說道:「馬街亭儼然忘了他是南閩的臣子,竟向那豎子救援,稱其為主。這樣的求援信函定不止出一封,徐汝愚不需二日就能知悉永嘉堡生的一切,諸位可有妙策。」
右側站起一人說道:「徐汝愚若在漳州布有密間,恐怕會與王爺同時知道永嘉堡的變故。」
宗政衢沉吟片刻說道:「顏兄所慮甚是,只是你家顏遜此時躲回莆田逍遙,未免太不仗義。如此看來,便不能等父王二萬精銳到後再解決永嘉堡之事。」
永嘉堡變故之時,宗政家在龍巖的精銳距永嘉堡有三百里之遙,且途中需經閩中山道,四日內趕至已是極限。然而徐汝愚的百夷精銳就在青楓峽的起端翠獅峰附近,雖說有近五百里路途,但是沿閩中山與臾城嶺之間的通道行進,不需四日就能兵臨漳州城下。那時有著背腹的威脅,更加無法解決永嘉堡的變故。
宗政衢五月六日將漳州城六千精銳中的四千調往永嘉堡外,過虎吞峽時,得知徐汝愚派遣清江騎營距虎吞峽不過半日路程。
宗政衢望著左右,笑道:「這清江騎營出現於此,說不定馬街亭在普濟海匪出現之時就向徐汝愚請援,這廝假意向我漳州城請兵,不僅暗中戒備,還向徐汝愚請援。」
左右計算時間,此時距普濟海匪出現在永嘉堡已過八日,清江騎營的出現正符合馬街亭這為拒海匪而請援的猜測,俱言:世子英明。
宗政衢面有得意色,說道:「清江騎營戰力不容小窺,若讓其潛入永嘉堡中,那豈不麻煩?」
左右俱言:世人先見之明,令徐汝愚亦要受挫。
宗政衢哈哈大笑,說道:「讓徐汝愚受挫的乃是父王,父王將漳台、武陵方圓千里之地變成焦土,令徐汝愚欲入漳州而不得,只據著甘棠海灣,幾艘漁舟卻不敢出海與泉州水營結戰。」心中再無疑慮,打定主意於明日太陽落山之前攻下被一群烏合之眾佔據的永嘉堡,然後回師漳州。
漳州四千大軍過去不到兩個時辰,清江騎營便在尉潦的率領下強行突破五百人防守的虎跳峽,趕至永嘉堡北側。
漳州八千精銳結營將進入永嘉堡的路途封死,尉潦率隊踏了幾座營房,終沒能突穿過去,望著宗政衢調兵遣將向清江騎營合圍過來,渾身欲血的尉潦頗為無奈的將手中長刃挽了朵刀花,喝道:「宗政家的雜種,有種來追你尉爺爺。」說罷輕夾馬腹,箭似的突將出去,三百健勇緊隨其後如風遠逝。
一道在正面組織起來的一道單薄的百人防線,被尉潦一馬當先的左劈右砍,亂作一團,未能遲延清江騎營分毫。
宗政衢遣人追擊,卻在隊形被拉散之後,遭到清江騎營的衝擊,天黑之時,非但沒能截下清江騎營,反倒損傷許多。宗政衢頗為無奈,但想到宗政季望數月為留下四十名清江騎營將士所組成的精衛,族中鐵甲騎士竟然損傷二百,也就感覺不到失落。
游哨過來稟報:「清江騎營奔漳州城南門而去。」
左右俱是大驚,心想:清江騎營三百人就想奪漳州城未免太輕狂了?但想到尉潦衝突之時的凶悍神情,眾人又想:未必沒有可能,漳州城畢竟只是兩千兵力。
宗政衢望著左右驚疑的神色,憤然說道瞎:「尉潦這廝不過想將你我引回漳州城中,放棄攻打永嘉堡在,這廝計策如此淺顯,諸公為何臉有遲疑?若是尉潦這廝能以三百人奪下我漳州城,留守漳州城的諸公可以殉職了。」
左右環顧,終有一人站出說道:「世子不妨五百人隊回漳州,結陣於清江騎營背腹,若是清江騎營有所異動,可與城中將士夾擊之。
宗政衢心想此計甚妥,便附那人的建議,另譴五百人隊隨清江之後返回漳州。駐在永嘉堡的七千大軍連夜對永嘉堡展開凌厲的攻勢。
午夜時分,永嘉堡東南堡牆一角被拋石弩砸塌,砸出一個丈許寬的缺口,南閩衛軍瞬間擁入百人,雖說片刻之後就被馬街亭親自率隊驅出,但是更加堅定宗政衢快攻下永嘉堡的決心,催促各部馬不停蹄的攻打永嘉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