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預說道:「既然汝愚能允下諾言,萬將軍的性命自然有保障,不妨讓追隨萬將軍的十名兄弟先回龍游城中報信。」
望著十名精衛離去的背影,不畏陳預會殺了萬嶸嫁禍到自己頭上,萬嶸雖說投附了陳族,但經過自己的離間,不會真心為陳族賣命,能獲得這樣的結果,已是無奈中的最佳。待看不到十人的身影,徐汝愚拾起刀鞘,回刀入鞘,將萬嶸推給留下的五名精衛。
陳預讓麾下讓出六匹戰馬,精衛將萬嶸扶上戰馬。
萬嶸勉強接下徐汝愚十六擊蘊含驚神訣丹息的刀招,右手經脈大多損毀,即使日後復原也不可能恢復到原來的水準。
想到事情竟到如此地步,徐汝愚轉身過去,一臉黯然。
李明揚領著本哨將士趕至,在徐汝愚的身後擺開陣式。
北城軍屬於沈族管轄,看著他們訓練有素的樣子,徐汝愚心想:再早來片刻,就不會是這般情形。即使陳預帶過來的百騎實力過人,然而此處隸屬雍揚邑的管轄,陳預也沒把握在下一波援軍到來之前,盡殲這哨將士。
自己故佈疑陣,卻沒有瞞過熟悉自己性格的陳預,終將龍游邑拱手讓於陳族。如此想來,徐汝愚不僅有點沮喪。
龍游邑的得失對近期的計劃並無致命的影響,卻因為龍游邑的失去,宿邑與雍揚的北面防禦就沒有大城可以依靠,僅憑塢堡使得東北面的防線看上去極其單薄。
徐汝愚計劃先行改編軍制,而政制則在清江試行成熟後,再結合雍揚的實情推行,由此看來,卻是要先在雍揚設立府縣,才可以盡可能彌補因龍游邑的失去而造成防禦空當。
陳預態度這麼絕決,徐汝愚再無奢望他會顧及故人之情。
原先想盡快從雍揚事中脫身,現在已是空談,除非將邵海棠召到雍揚來。也是到了清江之後,徐汝愚才認真的考慮過《置縣策》,期間與許伯英、邵海棠討論居多,許多想法也是在倆人的幫助下成熟起來的。但是想到清江百廢待興,邵海棠哪能輕易脫身?
徐汝愚幽歎一聲,對著李明揚說道:「你率隊返回吧。」跨上駿馬,將腰刀橫擱在馬背上,望了陳預一眼,說道:「當年,義父在許伯當手吃過大虧,還望二叔保重,不要輕易言兵。」說罷,信馬由韁而去,削瘦的背影在闇弱的星月清輝下顯得異樣的蕭索。
陳預也不詫異徐汝愚能猜到陳族下一步意圖。龍游、宿邑位於白石府的東側,兩年來,雍揚並沒有從東側給許伯當過大的壓力,令陳族謀圖白石的幾次進逼都無功而返。青埔與龍游只能謀取一城,陳族棄青埔而取龍游,便是要形成對白石更多的壓制。
陳預想起一事,望著徐汝愚離去的背影,振聲欲喊,終沒有喊出口來。
徐汝愚返回至小楊河時,沈冰壺正率領兩哨精兵渡河,松脂火把在暗色河面裡的倒影甚是璀璨,在熊熊的火焰之間,銀色的小星只像揉碎的銀粒。
沈冰壺見徐汝愚單騎返回,臉上沉寂的可怕,知道此行必定不如人意。
徐汝愚怔怔望著河水出神,待李明揚率領那哨巡衛返回,才轉身向沈冰壺說道:「你在此駐守,明天我再遣兩哨精兵過來。」
徐汝愚此語無疑宣佈小揚河以北以龍游城為中心周圍數百里的區域不再為雍揚所控制。沈冰壺心中震驚,卻努力不表現出來,沉聲應是。
龍游邑縱橫二百餘里、周圍近九百里儘是肥沃田野,境內民眾四十萬,雖說戰略地位及不上延陵,每年賦稅卻三倍於延陵。特別在今後相當長的時期內,延陵與青埔邑的南部將作為抵禦普濟海匪入侵的戰區存在,錢稅只能出自龍游、宿邑、雍揚三邑。
陳族控制龍游,進窺宿邑與雍揚之間的空當,若不築新城,彌補這個空檔,日後只怕寢食難安。
想到修築相當龍游的一座城池費用之靡巨,沈冰壺臉色不禁煞白。
徐汝愚回到雍揚城,已是翌日午時。江凌天、梅鐵蕊等人早就得到消息,領著眾將在北門等候。
龔豪、鍾籍一臉惶恐的站在眾人之間,看著徐汝愚沉著臉策馬進入城中。
經過萬嶸此事,兩人再無把握能夠獲得徐汝愚的信任,從此被拘禁在雍揚終老一生也不無可能。
昨夜張仲道出現在驛館時,一臉寒氣不容置疑的解除兩家精衛的武裝,將兩人請到官城的通判廳裡過夜,同時被拘禁起來的還有許道覆、張式等人,只到今天凌晨才解除拘禁,卻被限制在官城之內活動,而各家的精衛卻不知所蹤,許道覆通過秘密渠道得知,他與張式的府宅已經被嚴密監控起來了。南城衛營也已被調離出雍揚,不知究竟何處。
南城衛營是許族的家底,江凌天等人竟能輕易調離,想來早就暗中做過許多工作。
許道覆暗中慶幸沒有採取過激的反應,否則如何死都不知道,卻又為日後的出路愁。直至午時,萬嶸叛附陳族的消息漸漸傳開,許道覆更是擔憂。
午時雍揚官員將領被召集到官城正中的政事堂議事。
兩年來次重開政事堂,卻在如此異常沉重的氣氛下進行,不知誰傳出言來,徐汝愚返回城中,到現在已過去兩個時辰,還未開口說過一句話。
眾人畢結,相比昨日只是少了萬嶸一人。
徐汝愚久未現身,眾人惶惶難安,皆緘默的對視無言。龍游的官員將領更是一個顆心提到嗓子眼,中都痛罵萬嶸不止,他們的家業都在龍游,自己卻被萬嶸賣在雍揚城,且不論徐汝愚會如何處置他們,他們在龍游的家業怕過不了多久就會被萬嶸接管。
各家的精衛近千人都已被強征編入後備營中,被張仲道午時與後備營一同調往宿邑,按照昨日的約定,東林會將在宿邑下游的水域將戰艦交至新組建的靜海水營手中,張仲道率後備營過去,就是防止再出現意外。
徐汝愚走出靜室,臉色還是略帶蒼白,望著幼黎一臉擔憂的站在門邊,看著她眼中略帶血絲,想來昨夜到現在還沒有休息,憐惜的攜過她的手,度息過去,替她消除疲乏,說道:「我們在江水上悠遊旬月,瞞過所有人,卻沒有瞞過陳預。」
幼黎說道:「陳預算不得高明,他知道你若決意不理宛陵的事,不會不通知乾爹。乾爹讓陳子方阻你去宛陵的事情想必讓陳預得知,陳預自然不難猜到你會來雍揚觀望。」
徐汝愚頹然說道:「想來應是如此。別人不知《置縣策》出自何人之手,陳預不會不知,陳預也猜到我來雍揚必會逐步的實施《置縣策》,也就以此策反間萬嶸,讓萬嶸在此關鍵時刻叛離雍揚。」說罷,眉頭一揚,努力振作的說道:「此來也好,卻少了極大的潛伏的威脅。」
幼黎寬慰的捏了捏他寬厚的掌緣,與他一同向政事堂走去。
政事堂外,刑坤民率領五百名精兵守在那裡。
徐汝愚眉頭一皺,說道:「撤了,雍揚城會出什麼亂子?」看著江凌天、梅鐵蕊從政事堂裡迎出來,說道:「解除戒嚴令,事情已經過去了,莫要讓城中氣氛太過凝重了。」
眾人在政事堂看見徐汝愚與江幼黎一同出現在門口,心神稍安。
三年前,在梅族梅仕林的壽筵上江幼黎曾獻琴藝,有許多人識得她的絕世容顏,徐汝愚既然與她一同出現,至少不會有過激事件生。
政事堂雖名為堂,卻是復廟重屋、八達九房的建築群,居中的廳堂進深達六丈,乃是議事之所。
徐汝愚跨進政事堂前,稍稍一頓,側過臉來見幼黎正專注的望著自己,啟齒一笑,隨即毅然的跨進入政事堂中,逕直走到居中的奏案後,與幼黎並肩坐下,向左右說道:「從今日起,此處乃是雍揚議政之所,大事悉決於此處也。各位坐下議事吧。」
昨日本來已議定雍揚大政,生萬嶸叛離之事,眾人均不知道會不會有所變化,議事卻不知從何議起。徐汝愚回到城中,江凌天、梅鐵蕊也未單獨得見,所以也不明白徐汝愚現在究竟是什麼一番心思,徵詢的望過來。
徐汝愚長眉飛挑,朗聲說道:「昨日之事誰也未料及,除去稍有調整之外,昨日之議不宜更變。」說罷,身子前傾,望向堂下眾人,問道:「諸公有幾人在龍游置有家業?」
梅鐵蕊說道:「雍揚諸邑在昨日之前尚是一個整體,稍有實力的世家莫不在雍揚各地廣置家業,在座眾人十之**都有家業在龍游的,就是我梅家也有五六處田莊在龍游境內,不過棄之也不可惜。」
徐汝愚點點頭說道:「哪些家業主要集中在龍游的?」
台下卻是一片沉寂。
徐汝愚繼續說道:「諸公為家業、家人而回龍游,情有可緣,我不阻之,現時自可離去,我派兵護送你們到龍游境內。日後你們是追隨萬嶸,還是靜觀中立,還是繼續歸附雍揚,均由各位自主。」說罷,眸光淡定的龍游官員將領臉上游離,見他們臉上均有矛盾之色,說道:「居高位者,光明磊落,無需懼我政事堂上會戲言,我既然話已出口,便會盡我的力給你們一個保證。」
即使將這些人強留在雍揚,他們未必真心為雍揚戮力同謀,因為家業、家人被萬嶸控制在龍游,他們也易為萬嶸要挾。既然如此,還不如坦然心懷,以致平復其他世家惶怕不得安的心思。
龍游眾人漸漸告退離去,政事堂左下列空出一片,徐汝愚闇吁一口氣,說道:「龍游邑脫離雍揚體系,使得雍揚的西北形勢嚴峻,諸公想必都能明白,在小揚河的外圍建立防禦十分必要,諸公有什麼好的建見?」
鍾籍見徐汝愚寬宥龍游諸人,自己的擔憂還是未能盡數放下。畢竟自己與龔豪都曾與萬嶸處於同樣的位置,徐汝愚防備自己也是人之常情。徐汝愚說話,目光更多的停在他與龔豪臉上,卻不知徐汝愚是希望他們多提建議,還是對他倆懷有戒備之心,此時如坐針氈,臉皮漲熱,禁不住微微喘息。
徐汝愚心中正是擔憂處置鍾籍、龔豪之事,既要防止萬嶸這樣的事情再次生,又不能搞得人人自危,確實讓人頭疼。
梅鐵蕊見徐汝愚眼中隱有憂色,知道只有從自己或是江凌天口頭說出來,才不至讓眾人以為徐汝愚因萬嶸之事而過分的處置鍾籍、龔豪等人,畢竟徐汝愚回城之後,未曾與旁人接觸。
梅鐵蕊說道:「龍游失離,宿邑、雍揚、延陵三邑沿江水鋪陳,青埔東接大洋,雍揚四邑成一弧形,背腹要害處卻被龍游抵指。」從地理上看龍游正是被其他四邑環抱著,只有北面的缺口與毗陵的新姿相接,相當萬嶸投靠陳族,龍游就像陳族的匕,抵在雍揚的腰腹上。梅鐵蕊乘著稍停的空當,迅觀察各人的表情,清咳一聲,說道:「使得雍揚背腹處變得厚實,才能解決雍揚防禦過於單薄的弱點。」
對汾郡《置縣策》改制頗為關注的人立時猜到梅鐵蕊話中含義。
鍾籍說道:「龍游城雖在萬嶸手中,但是龍游百姓未曾會死心追隨他,幾乎可以料定,龍游百姓會源源不斷離開龍游,向雍揚擁來。為了防止流民擁入雍揚城中,可以在小揚河渡口外建城設邑,接納安置即將出現的大規模流民。此來既可以削弱萬嶸的力量,也可以在短期內在雍揚的背腹要地形成一處堅城。」
徐汝愚與梅鐵蕊相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驚訝,鍾籍在軍事指揮上並無過人之處,但在軍事戰略與政務上有著卓越的遠見與才具。眾人尚在細思鍾籍此議的優劣,徐汝愚卻知他的建議卻是眼前最適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