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武俠修真 > 山河英雄志

龍騰世紀 第十二章 雁門悲月 文 / 山河英雄志

    「雁門悲月,驚鴻萬里。素有萬里志的容雁門要見我,你說我現在要做出怎樣的表情才合時宜?」徐汝愚古怪一笑,令人無從推測他心中所想。

    梅映雪輕笑如煙,似緩還疾,她的長袍及履,讓人看不出足下有何動作,倏然間飄掠的徐汝愚的身側,與他並肩坐在溪石之上。

    「你可願聽聽靜湖的往事?」

    在商南,徐汝愚與宜觀遠晝夜密議,所談都是圍繞置縣策,雖然有所涉及靜湖,畢竟不多,就是邵海棠這樣的名士對靜湖所知也是甚少,只知靜湖數百來就已存在,只是在舊朝崩潰之後的五十餘年,才漸漸為世人所知。

    只有叢林的樹梢尚在明亮的夕陽之中,徐汝愚、梅映雪並肩坐在麻褐色的溪石上,徐汝愚默默注視著溪水中游動的小魚,過了半晌,側過臉來看走神的梅映雪,問道:「你怎麼不說?」

    「啊……」梅映雪霞面微燙,將微亂的心緒一斂,聲線柔婉的說道,「昭武年間,內廷為同化異族,令漢族之外天下最強盛的苗、夷、羯、氏、羌、戎、狄、巴、圖圖等九族改服易姓,歸流漢統。九族王室在內廷強大的武力威脅下,更換姓氏。在昭武年間消失的九族姓氏,統稱為昭武九姓,分別為:劉觀、即墨、公乘、貫丘、公皙、南榮、東裡、東宮、達奚、褚師等九姓。當時名士向華秋反對這種強制性的改士歸流,說:『不遵從以前的制度與風俗,是不會長久的。』向華秋的論述在民間引起爭議。昭武初年執政大宰官元式反對這種說法,他認為向華秋擾亂民心,不利於政令的貫徹執行,應該嚴加禁止。因此,他建議:除官家藏書和內廷史書以外,所有的詩、書、藝、工、百家語和史書一律燒掉,惟有醫藥、農業的書不燒,上繳內廷;禁止私人辦學等。昭武帝接受了元式的建議,下令焚書。之後,又令翰林局對官家藏書和內廷史書進行重新編排,放各地。這就是「昭武焚典』事件,歷經三十八年。」

    徐汝愚幽歎一聲,沒有接語。

    梅映雪知道他家學淵博,沒有詳加解釋,繼續說道:「名士向華秋本為昭武年間最著名的藏書大師,其藏書之所名為靜湖閣。向華秋得人傳信,在『焚典』之前,轉移大量典籍。向華秋與其弟子畢生在民間收羅殘存的善本殘卷。典籍之中存有大量的修息技擊術,向華秋與他的弟子沒有精力去掘,而是向華秋的書僮車駁青在整理這些典籍現這些修息技擊術,並整理出來。車駁青畢生並無驚人事跡,他彷彿就是為整理這些典籍而存在,在他八十歲的那年,他創立靜湖,當初的宗旨只是善存這些彌足珍貴的典籍。靜湖就這樣存在了六百餘年。靜湖的弟子遊歷天下,對靜湖只有一個義務,那就是收羅殘存的典籍善本,收羅的六百餘年,天下還會殘存多少呢?」

    徐汝愚哂然一笑,收腿盤坐在溪石上,將制式馬刀置在膝上,說道:「昭武之前的典籍除了靜湖之外,還有一處有大量收藏,映雪姑娘來此的用意我明白了。」

    梅映雪抬眼向徐汝愚望去,看見他稜角分明的臉,幽幽說道:「天機雪秋在放棄南平權勢之前,己將南平郡所保存的天機閣善本抄謄一份交由靜湖了。」

    徐汝愚心道:靜湖歷經數百年,宗旨己不復當初的純粹。暗歎一聲,不欲與她再論,卻也不願拂袖而去,怔在那裡,不言不語。

    梅映雪心思靈巧,知道難以三言兩語就說動他。舊朝內廷設置天機閣,司天下百工,代表當時最先進的技術理論水平,存有大量昭武之前的典籍。天機雪秋曾職掌天機閣,舊朝分崩離析,天機閣的典籍為各世家所分,還是有相當一部分為天機雪秋所得。

    靜湖收納梅映雪於門下,大概就是看到雍揚梅家藏有天機閣典籍吧。徐汝愚望了她一眼,正看見她迅轉過頭去,心想:她剛剛在看我?

    「靜湖六百年來,隱跡歷史的背面。百年前靜湖門人陳規在樊川抵禦圖圖凶族入侵長達七年,被謄於古往今來第一守城大師,其用兵出神入化,百年來年無人敢稱得其一二。以他這樣的威名,其靜湖門人的身份絲毫不為外人所知,可見當時的靜湖是多麼的凡逸俗,鄙視世俗的聲名。舊朝分崩離析,靜湖己然脫不去塵俗的影子,難道真的是為了你們所說的漢統嗎?」

    梅映雪料不得他如此一問,微微一怔,隨即回復正常。

    徐汝愚未曾去看她的表情,自顧自的說道:「所謂漢統亦不在南平容家,舊朝初始施行的士族分封制與高門致仕制經歷千年,逐漸演變成世家宗族制,靜湖難道想借助南平郡將千年的歷史扭轉嗎?還是靜湖眼中的漢統就是錮若鐵城的高門與世家?」

    徐汝愚驀然跳下溪石,走下溪流,溪水將膝蓋沒入,跳動的水珠打在青衫上,留下深色的水印。

    遠處轟然巨響,接著是萬馬奔騰似的水聲。開壩放水了,水溪如潮向下洩湧。徐汝愚驟然掣出長刀,剖刃向水,凝立在溪水中靜聽遠處的巨潮。

    跳動的水珠迎刃剖為兩半,在半空分凝成兩粒較小的水珠繼續印在徐汝愚的青衫上。

    梅映雪見徐汝愚溶入溪流之中,舉步亦想踏入溪水,左足方抬,那溪流油然生出一股微弱但確實存在的抗力。梅映雪黯然收住纖足,臉上不復當初的傲然冷絕。

    空然鈍聲,溪潮在猛烈撞擊相隔地陷與雲溪的山壁。片刻之後,又是一響。攔壩之人,心思巧妙,情知一次潮湧難以撞開山壁,只能將其鬆動,修築的壩體開壩放水竟能形成兩次以上的潮湧,真是巧奪天工。普濟竟有如此精通水利的匠師?

    徐汝愚緩緩閉上雙目,五覺歸心的內識之中儘是旋轉的水渦、奔湧的溪潮。

    山壁訇然倒塌,巨大的石塊落入狹長的地陷湖中,被溪潮扒開的山壁不斷的擴大,溪水不斷的湧入地陷湖中。在地陷湖的另一端,大侗河的源頭也進行著這樣的情景。大侗河借助地陷湖與雲溪連為一體了。

    溪潮繼續向下游奔湧,徐汝愚所處溪床微微顫抖著。梅映雪自忖不能輕鬆對付湧來的溪潮,掠上天然生成的石堤,斂息站在那處。卻見徐汝愚回笑來,那清澈明亮的笑容直映在她晃動搖擺的心湖上。他知道了,梅映雪閉目滴下一滴淚,轉過身去。

    溪流的拐角就在前三十步處,三十步外雲溪的情形就非肉眼能夠看見。徐汝愚感官靈異,若無溪潮干擾,百步之內的情形猶如眼見般清晰明瞭,對修煉丹息高手的氣機更加敏覺,通常三品級的高手進入二百步內就會引起他的警覺,若是對他懷有殺機的人還能擴至更遠的距離。這就是止水心經修煉至五覺歸識境界後的妙用。

    溪潮湧過拐角,潮頭之上郝然站立著八個身形健碩的黑衣人。普濟島的高手借御溪潮無聲無息的潛至三十步的近處,惟有普濟島上修煉的高手方有如此精妙的御潮而行的妙法。

    徐汝愚冷然一笑,此時已經來不及遠遁,普濟島定然在遠近佈置停當,這八名高手的任務就是將自己截在此處。

    溪水突起一絲微微的紊亂,急逆流向奔洩而下的溪潮傳去。

    二十步、十步、五步……潮頭站立的八個黑衣人三前五後,凌厲的目光都落在徐汝愚的身上,一式狹刃長刀,刀身雲紋閃過寒光,只待及身的一刻動驚天動地的攻勢。

    就在那一瞬,溪潮忽的一滯。溪潮上簇,水浪沖天排出,驟遭巨變的黑衣人情知不妙卻不及脫身,潛在沖天巨浪中的龐然丹勁向八人狂湧而去。溶合自然潮力的丹經貫入八人體內,予以不弱的打擊。八人都是普濟島一等一的高手,強壓下傷勢,凌空躍起,免除被潮頭捲入水下的噩運。

    適才一擊雖然借助潮力,徐汝愚損耗也巨。再也不及避開溪潮,徐汝愚見潮水覆來,揮刀直劈,沛然丹勁脫刀擊向潮頭,溪頭分經兩路繞過徐汝愚,又在徐汝愚身後合攏。溪水在徐汝愚足下飛旋匯合,形成一個巨大的水渦。徐汝愚隨著飛旋的水流,倏的上升二丈餘高。

    八人正在半空力盡下墜,見徐汝愚辟水而出,俱駭然失色。

    徐汝愚冷然一笑,下意識的輕咬下唇,餘光裡第二簇浪潮正從拐角湧出,此時不掠行上岸,就避不過第二次浪潮。上岸之後又能如何,八名高手雖然受了不同程度的內傷,但都不足以致命,以普濟海匪的凶悍作風,定會不顧生死的纏住自己,好讓正從四周急行而至的高手將自己圍困中央。

    徐汝愚瞥了一眼在岸上孑然獨立的梅映雪,背影略顯單薄讓人無從捉摸,剔透如玉的手指輕扣劍鞘。

    徐汝愚左足踏出,玄異的踩在一個黑衣人的肩上,看也不看那人臉如土色,右足疾點那人頭顱,頭顱破裂的聲音被溪潮的轟然巨響掩得一乾二淨。與此同時,手中長刀化作一道白虹貫入另一人前胸,那人正想回刀護住胸,臨死時還露出詫異的眼神,不明白徐汝愚如何能夠同時足下手上動殺招。

    為避巨潮,揮刃劈浪時丹息損耗甚巨,此際為求勝,出手自然不留餘力,徐汝愚抽出長刀封格身後襲來的一把長刀,與封刀自保的一人錯身而過。

    又有兩把長刀攻來,徐汝愚翻身平仰下沉,雙足一叉,分擊兩刀刀尖。兩人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向後墜去,落入隨即湧來的第二簇溪潮中。

    徐汝愚後背及水,見餘下的四個黑衣人半膝沒入溪水中,渾然不顧身下撲將下來的浪潮,知道他們在巨潮下有生存的手段,自己若與他們一同被捲入巨浪之中,栽在他們手中亦有可能。

    無法顧及後果,徐汝愚深吸一口氣,萬念化作一念,一念頓成無念,丹府丹田中的丹息促然湧入右手太陰肺經,在巨浪覆頂的一刻,沛然丹勁脫刀射出,隨即將身體一蜷,沒入滔天巨潮中。

    徐汝愚平躺水面之際,梅映雪驀然轉過身,雙眸泓然,透過捲起的潮頭,看著徐汝愚使出驚天一擊,清湛的光華攔腰沒入四個黑衣人的體內,光華割過潮水,「嗤嗤」作響。

    梅映雪如同輕羽般拋跳兩下,已飄然立在潮頭之上。梅映雪見徐汝愚一動不動嵌在潮頭之中隨著潮水向雲溪下流急奔馳,心中不由歎服。普濟趙威胥在四周布下天羅地網,怕是萬萬料不到徐汝愚會藉著潮水遠遁。即使料到又如何,即使宗師級的高手也無法輕易攔下與潮水溶為一體的徐汝愚。

    隨溪水洩行五十餘里,徐汝愚見遠離普濟的包圍圈,脫水而出與梅映雪並肩站在潮頭。梅映雪俏臉冷艷,不待徐汝愚開口,突然三個急旋,衣袂飄拂,人已站到一塊巨石上。緊隨其後飄然上了巨石。

    「既然靜湖要還天機雪秋的人情,為何還要出言提醒我?」

    「靜湖門人遊歷天下不受靜湖約束,我可不欠天機雪秋什麼人情。」梅映雪眉頭輕皺說道。

    「若是你對我存有殺機,那我就百死無生了,不知此計是誰設計,百密一疏啊。」八個黑衣人踏潮出現時,梅映雪只要站在自己身後予以制肘,自己就無法借溪水實施偷襲,以硬碰硬去破素有默契的八人聯擊,以徐汝愚之能也要付出相當的代價,即使那樣也未必盡除八人,更加不用說輕鬆借潮遠遁了。若是梅映雪對他存有殺機,那他真是百死無生了。

    「容雁門此時在醉夢峰相候,要不要去,你自己決定吧,我只是代他傳話而已。」梅映雪雙眸微斂,俊面肅然。

    徐汝愚想了片刻,對醉夢峰在何處還是惘然無知,輕笑道:「映雪自不會欺瞞我。剛剛容雁門自恃身份,不屑親自出馬對付我,此時心中怕是已有悔意,我若此時去見他,他要起了殺機,我還不是坐以待斃?」

    「你即刻猜出敵人會借潮水襲來,好整以暇予以迎頭痛擊。這八人都是容雁門隨行的好手,他怕是要心痛好一陣子。我因師命需助容雁門此回,希望你不要怨我。」梅映雪莞爾一笑,彷彿已料定徐汝愚不會在意一般。

    「怎會?聽說他弱冠之年創立的悲月驚鴻戟,奇功絕藝榜將之與谷家落花戟、許氏蚩尤戰戟並列天下三大戟術,可見他乃是當世絕倫的人物,我心中當然嚮往與他一會,只是不在此時。若是所料不差,溧水河谷亦在容雁門的算計之內。容雁門太高看我了,竟然百忙之中抽出暇余來對付小小的溧水河谷。」

    梅映雪嬌笑道:「年前我回靜湖,宗主與天機雪秋評論當代青年俊傑,他們說世人只會輕視青鳳將軍。當時容雁門亦在場。我自以為已經高看你了,現在現還是不夠。容雁門曾遣手下去懷玉山中拜訪,聽你這麼一說,他果然對溧水河谷有所算計。」

    徐汝愚臉色微微一變,說道:「多謝靜湖能恪守然姿態,請轉告容雁門,他若能截住我的歸路,自然會與我相見。」說罷,飄然沿雲溪向撫州方向走去。

    梅映雪怔立那裡,望著徐汝愚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中。不知何時,她的身畔並立一個男人,水藍綢衫及身,身形修頎,丰神俊偉,眼中有著掩不去淡淡的疲倦。

    「他向撫州方向走了?」嗓音帶有淡淡的寂寥。

    「是的,他是乎並不急著返回溧水河谷。」

    「偷襲雲橋寨的人手遭到襄樊會與青焰軍的聯合狙擊,雲橋寨還在襄樊會手中,徐汝愚的行蹤還真難預測。八衛頃刻之間五死三傷,在這山林之中,就是我親自出手也未必能留下他來,可笑奇功絕藝榜還只將他列在八十四位。你師父說得對,世人只會輕視他。」

    「麻煩你與我師父說聲,靜湖所托之事,映雪悉以照辦,映雪從此返回家門,再也無法照料他老人家了。」

    「你也認為他在東南一隅能掀出大浪?兩年前,我擬定顛覆東海郡一策交由公良友琴與許伯當實施,自己出世修行。公良友琴與許伯當不知適時變化,最後反被徐汝愚所乘,成就他的威名。兩年修行已然結束,我即將返回南平重掌右督一職。原以為會與以前一樣寂寞無聊,原來兩年時間,天下竟生出如許變化來,真是越來越精彩了。」

    梅映雪想到梅族也是遭眼前這人算計方衰落至斯的,心中微恚,神色愈加冷峻。說道:「就此告辭。」飄身遠去,沒入漸濃的蒼蒼暮色之中。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