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夜珩一手將人攬著,腳下踏塵而去,白衣翻飛,墨發漸漸染了晨曦前的白霜,如銀絲幾縷,點綴著墨黑的單調。
身後的怒吼嘶啞聲陣陣傳來。他們說:「全殺了,他們不能留。」「殺了,報這幾千年的仇。」
為何要跑呢?他問自己,卻是為著昏迷中的竹寒弦,他不能使竹寒弦落入那些懷著恨意的妖魔手中,那樣,還不如將其交給瓏御清,命留著,便有希望。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這些日子,他從一個小小的官家公子,捲入這些仙妖魔間的糾纏,從此這一生,注定不能平凡,而他懷中的男子,卻努力的想為他撐起他希望的平凡,卻越來越無法負荷那種重量。
究竟是誰的寧靜平和,被誰的闖入,撞翻了油鍋,點燃了火,從此便注定煎熬,注定沒有終點的行走,不再只停留於原地,守著自己的幾寸天地。
看見黑暗之所,他便如離弦之箭,將那些火紅的、亮黃的、青綠的色彩,一點一點的,想要拋到遠遠的,離得遠了,即使黑暗,也不會帶著擔憂的絕望。
亂闖之際,似乎入了一個口,四處依舊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如暗門開了合,將外面的吶喊廝殺聲隔絕了去,一個極吵,一個極靜,正如地獄之門,是生死之間的極差。
不久之前,他還能勉強視物,即使走得跌跌撞撞,也不至於如此時,如盲人摸路,無法下步。
「弦,醒醒,你能慢慢走嗎?」
感覺到竹寒弦微微的動作,歐夜珩屏住呼吸,怕驚擾了那人兒的沉睡似的,輕聲問道。卻不敢動作,身子有些僵硬,反手將那冰冷的身子攬緊了些,可手卻失力得厲害,那緊攬著竹寒弦腰身的手,控制不住的顫動。
「珩……要是情況危急,你……便放下我吧……」
他感覺到喉嚨撕裂得厲害,總有一種要被生生割開的痛,不想開口,卻不忍看到歐夜珩擔心,便淡淡而嘶啞著聲音,低聲耳語。只是,說出的話,稍顯殘忍。
「嗯,我會的。那你現在先坐地上,可好?」
歐夜珩也不多說,淡淡應承下來,便將人往地上一置,動作有些大,卻是帶了怒氣的。
黑暗中,竹寒弦無奈一笑。平安康泰之時,只希望對方能多想著自己一點,多為自己一點。如今陷入生命困境,卻又是想對方不要顧著自己,離自己遠遠的,便是沒了禍源了。他知,歐夜珩懂,卻不會真的做。
「你在這別走開,休息一下,我去前頭探探路。」
扔下話,歐夜珩堵著一口氣,摸索著往右方而去,他感受到了溫熱與寒風,兩種極致的反差,卻比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的陰森,總歸多了幾分生氣。
竹寒弦如今重傷在身,視物也諸多不便,加上這裡的暗,是如地獄間毫無生氣的陰暗。地獄一詞在腦海中竄起,一個想法便衝擊而來。嗅著似曾相識的陰暗味道,遠方隱隱傳來的暗紅,以及在黑暗中肆虐地森寒冰風,一切都指向了一個地方。
「珩……」急切出聲,想要喚回出去探路的歐夜珩,卻只剩他的聲音,如重拳落入棉花中,似乎有回聲,又似乎什麼都沒有,虛軟得讓人難受。
靜靜等了許久,側耳傾聽,依舊沒有絲毫腳步聲。竹寒弦極了,勉力撐起身子,摸索著向歐夜珩離開的方向而去。
越往那方向走,漸漸的感覺熱氣瀰漫,鋪天蓋地地壓下來,從背後傳來的點點絲絲的陰寒,似乎都被逼退到許遠許遠。火焰似的橘紅橙黃,覆蓋了半邊天,偶爾傳來幾聲泡泡「啵啵」的爆破聲。
歐夜珩站在滾滾燃燒的岸邊,看著一條似河非河之地,竄起幾丈高的火焰,不同於時間的火紅黃亮,那是帶著鮮血顏色的暗紅,隱隱的似乎還挾著血腥味。
竹寒弦靠近,站在他身旁與他並肩看著這一切,緊皺的眉峰更是能夾死一隻蒼蠅般,眼中神色暗沉晦澀。以往偶爾閃現的如鷹隼犀利的眸眼,帶上濃濃的擔憂與煩躁。
「你知這裡是何處,是嗎?」
歐夜珩雖說是淡淡的詢問語氣,卻是肯定對方知道。方才竹寒弦急切呼喚他的語氣,顯示出了他的擔憂,他在想,為何這個男子,總是能無所不知呢?那前世,他以他的一身修為狠心奪去了,流放紅塵,這些殘酷的過往,他又心中澄明幾分幾點?
「冥界。這裡便是血池吧,只是血池被毀,地獄火生。」
側顏看歐夜珩,那面無表情地臉,他不喜歡,似乎一眨眼間,他會變成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人,然後就這樣面無表情地離開,那孤傲的背影,似乎就篆刻在他的腦中,與這個清雅的消瘦的背影,重疊無缺。
「不要這總表情,不適合你。」
寬大厚實的掌心,帶著些微冰涼與顫抖,覆上了那張玉面容顏,將那眼中的無情無緒掩去,只留一張帶著淡淡火光的唇。
「如何能過去?」
將那手拉下,歐夜珩已經換了一個表情,不再無情無緒,帶著些隱痛,帶著些急切,抓著他的手微微用了力,或許是不自覺地緊張著,所以手勁手緊時,那圓潤平滑的指甲,想要掐入他的掌心。
竹寒弦看著那張臉上的表情,心間糾結百回,最終深深的吐出一口氣。
「罷了罷了,你就是我的冤家,永遠不能對你說聲不,便慣著你這任性的行徑。」
只是這話,不知是說予歐夜珩聽,還是說予他自己聽。
他終究還是有些累了,趴在歐夜珩稍顯消瘦的背上,有點悲傷,有些溫暖,有些喜悅,有些心疼,無味雜陳,最終緊緊閉了雙眼,口中說著出這血池之路。
「尋到血池的正中央,選西直走,為死門,冥界入口即為死門,選生門即是返回陽界之所,過後往西有一條玉橋,乃通往冥王宮,往東是黃泉路,路上盛開著彼岸花。花葉生生兩不見,相念相惜永相失,路盡頭有一條河叫忘川河,河上有一座橋叫奈何橋。」
說罷,雙眼睜開,眼神複雜的看著歐夜珩那頭隨著行走而飄動的秀髮,柔滑的,溫和的,清香的。
「這火,為何燃起?」
「因著這裡,有外人的闖入。」
一個冷寒的聲音傳來,黑影一閃,一個掌風落下,歐夜珩只來得極看到一張蒼白俊秀的臉,眼前一黑,便昏倒了下去。
「紇(he)嵐,你……」竹寒弦低沉著聲音,看著眼前冷酷羅煞的面容,皺眉剛要怒喝,卻也被對方一個掌風,擊落倒地。
紇嵐冷眼看著兩人,一揮寬大繡袍,身後滾滾燃燒的火焰,燃燒得更旺盛,將對岸完全掩蓋。不遠處,隱隱傳來野獸受困的嘶吼聲,聲嘶力竭,咆哮天地。
「不知死活!」
冷笑一聲,一卷長袖,帶著昏倒的兩人,揚塵而去。
蔓延的瘟疫漸漸被壓下,地獄回歸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