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客棧外頭,從天色朦朧紗霧變成朔日當天,再然後,日薄西山。客棧人流進進出出,他俊美無鑄的容貌,器宇軒昂的身形,自是引來眾多打量的目光,不時的,會有幾個初初及笄的女子羞笑著以手絹掩面而過,那雙雙如水瞼瞳卻飄落在他身上,忘記了收回視線。
黃昏時分,將近掌燈,施兒推開臨街的窗戶,倚窗獨自話淒涼。人去樓空,暗靜沉沉,便也是這種光景吧。若是還在醉江南,此時正是燈色迷離之景,嫣聲燕語,笙歌將起未起,很是撩人。只可惜,此時已非昨日。
傷勢已好了大半,公子與那叫魅惑的男子早已於昨日夜裡啟程,他們要去哪,為了何事,她沒有立場問,也沒有資格問。只是,看著公子站在樓下街道,半側著身子抬頭看著一扇窗戶發呆,她便知,公子是不想走的,這讓她的愧疚之心更是強烈。
心中鬱結著一口氣,微微吐納出來,不經意的低頭,卻被那青色長身玉立的身影給震得一顫。即使那日她被踢得七葷八素,但那俊美的面龐與優雅淡漠的身形,卻是埋入了她的骨子裡,想忘記都難。
就在施兒有些懼怕有些呆愣的看著竹寒弦之時,竹寒弦已微微抬頭,對上了那雙滿滿的憂鬱之情的女子。
竹寒弦疲憊的面容,絲毫不影響他俊美容貌下那濃烈的冷酷氣息。他在這徘徊了一日,即使有些大膽的女子想藉機親近他,都在離他幾尺之遠的寒冽給震住。
微瞇了眼,嘴角勾著個冷酷的笑,看上去令人如千年寒冰錐直刺入心臟,全身血液凝固而無法動彈。一眨眼,那道身影消失在街角,施兒焦急的想要去尋找那道身影,卻最終一無所獲。
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一手微微安撫著急速跳動的心臟,一口氣也順著吐了出來。
「呲……」
猛地轉身,剛剛那消失的人影如鬼魅般出現在房中,如帝王親臨人間般,帶著滔天霸氣,冷漠如看著螻蟻般的眼神,在在的說明此人不能惹。
驚呼將要逸出口時,看見那眼中寒冷中帶上的濃濃的輕蔑,施兒生生的堵了回去。強自鎮定的在臨窗軟榻上落座,禮貌似的點了點頭,開口道:「公子今日還真有閒情到小女子這裡來坐,只是今日來是為了給小女子補上一刀,還是……」
語聲帶著微微的震顫,施兒緊張得手心冒汗,卻婉轉柔語依舊。此時的她淡紫薄紗衣,將那凹凸曼妙的身材襯托得生動婀娜,臉色的紅潤的,櫻桃小嘴未點先朱,此時清水出芙蓉般的美人,如何也無法讓人將她與前幾日的那個浪、**子相聯繫。
聽得她話語中的諷刺意味,竹寒弦勾了勾唇,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倒顯得有些不耐煩的單刀直入道:
「他人呢?」
「為何要告訴你?」
竹寒弦身上冰冷之氣加重幾分,屋中本是清涼的適宜溫度,此時更似如墜冰窟。
「哼……看來你是怕了魅惑那妖孽,不敢說了?」竹寒弦突然挺直了腰身,收起身上的寒烈之氣,哼笑一身,居高臨下俯視著那個清美的女子。
「你……」施兒被激得微起身,隨即又微笑著躺回去,搖搖頭,歎息一聲,隨即若恍惚般淡淡開口:「罷了,雖然那日你誤會了公子,但公子依舊還是想……想你來尋他的,只是這兩日你卻不出現!」
說完,眼帶責怪的看向竹寒弦,微蹙的顰眉,更顯得女子的柔媚。
「誤會?」竹寒弦抓住關鍵字,呼吸有些微的不穩,咄咄逼人眼神緊盯著施兒那張柔美的臉。
「那日,不關公子的事,是我……」說到此事,施兒臉紅著又低下了頭,雖說她不為自己做了這樣的事而後悔,但身為女子,卻逼迫公子那仙人似的人兒做那種事,竟是那般的不光彩。
「是你勾引他還是你逼迫他?」竹寒弦嗤笑,但當見到施兒因他的話,越來越紅的臉,越來越低下的頭,卻是想到了什麼,臉色驀地大變,伸手就去將人提到眼前。
「果然是你搞的鬼?」雖是問話,可卻已經知道了大概。他本就該知道的,珩性子冷淡,尤其是對風月之事並不在意,怎麼會突然想跟風塵女子糾纏不清,而魅惑就在他身邊,他怎麼就沒想到他的難言之隱呢?
施兒雖帶著絲懼怕,卻也出聲安撫了竹寒弦幾句,便將那日清晨,魅惑到她房中,與她的對話。
「那日,那紅衣公子突然出現在我房中,說昨日與我說的事要提前了,那人估摸著到了,如果他到了,你什麼都別想得到。我當時只在意著得到或者是跟著公子,以報當日救命之恩,只是沒想到……」
竹寒弦已經放開了施兒,並倚在剛剛施兒站立的窗邊,眼神悠遠的注視著高牆紅瓦外的天邊,天早已全黑,各間酒樓有的已收了店門,長長的廊道上掛起了紗罩或紙糊燈籠,散發出的燈光淡淡的黃色或紅色,有種溫馨的色調在四周散開,聚攏,訴說著彼此的思戀。
施兒站起來,也望著天外,但她的眼神沒竹寒弦的深邃,也沒有像他那樣的夜可視物的本事,只能呆看著天邊,想像著那仙人似的公子,在天光間,回眸的輝燦光華。
恬靜優美的聲音,劃破夜空的寂靜,遠方不時的有更夫打更時傳來的「梆梆」聲。
「那紅衣公子知我懼怕那縣太爺,定是想法子絆住公子,讓他將我帶上的,只是公子的態度不明,我心中也是焦急,便應允了那人的條件……那藥,我不知是什麼藥,他只說對公子身體無害,只是能讓他暫時不能行動自如,只要……只要我主動些,挑撥挑撥下……便可……成事……」
那清麗的臉上,早已紅透如櫻桃,聲音中帶著些顫音,似乎回到那日的激情與心悸中,卻不知,與她並立的男子,早已黑沉的面容,火紅了雙眼。
魅惑會算計於他,他本就心中有數,只是關心則亂,加之這些時日在江南,珩若即若離的態度,更是讓他心中不安。魅惑的本事他是最清楚的,只要他想,便可將世間平常的人帶入如此如醉的迷幻中,從此沉醉於他編織的美好仙境而不願醒來。他之所以沒有用此手法對付珩,必是有其他的打算。
盡力說服自己恢復冷靜,如果不是他這萬年來潛心修煉,寡淡慣了,說不定今日又會像那日那般,不顧一切的將眼前的女子殺了,以瀉心愛之物被覬覦的憤怒。
「我知道了,我會將他追回來。」然後,對他說抱歉,請求他的原諒。這或者對於他來說很難,但為了那人,他願意。
「天色已晚,公子……」話未完,那站在身邊的身影卻已不知所蹤。
天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是該往何方尋去?
竹寒弦站在湖邊,望著在夜色中泛著漣漪的湖水,突然懷戀起看跌山中,懷抱著那人入睡的每個夜晚。
風已漸漸吹遠,江南的雨似將近,眼淚落下,卻無從尋找蹤跡,煩緒雜生。千條柳樹萬枝絛,紛紛落葉飛揚,湖邊蘆葦處的蛙聲漸起漸滅,江南的春,將盡。
如若可以,告訴他,珩究竟往何方去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