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隱漫漫,蟲聲悠悠,月星隱爍,山間寂靜中帶著陰陰山風,雖不致侵體生寒,卻還是讓人忍不住顫抖生懼。
歐夜珩在夜間慢慢摸索,卻依舊無法尋得下山的路,不知不覺也不知到了何處。正尋思著是否要在此地將就過一夜,卻隱隱約約聽得些聲響。
微伏低身子側耳傾聽,那聲音越來越大,怕是山間野獸之屬,更是屏息不敢出聲。火石被竹寒弦奪了一塊去,他是偷偷離開的,也不敢直言讓他將火石歸還,以至於如今連個可照明的火把也無。
方纔,為何忘了向逍塵觀主借那一物呢?
歐夜珩獨自在懊惱不已,卻是不曾深想,逍塵觀主乃修仙之人,夜視如晝,如何需那鄙陋的凡物呢?
腳步聲越來越清晰,間或還有斧揪剷去橫生枝椏的聲音,這卻是人了。突然目中被透過繁茂枝椏投來的點點星火照亮,隱約見得幾個高大的身影。
「小兄弟,不是我說不吉利的話觸你霉頭,可你家公子進山已經十幾天了,估計早已凶多吉少,我看你呀,還是死了尋他的心,回家報喪去吧!」
一個稍顯粗獷的聲音傳來,語聲中帶著濃重的惋惜與勸慰,沒有惡意,若是平日,這些便也是普通的農民罷。
「胡說!你胡說!逍塵那老道士都說,我家公子是福星轉世,必然逢凶化吉的,我不許你詛咒我家公子,我家公子一定在山中某處,等著我去尋他!」
一個小童尖聲叫喝著,語聲中卻是帶著濃濃的哭音,想必是被那大漢如此說,心中擔憂更甚,又或者是,他一直都在哭泣著。
「唉……你這人還真倔,似頭牛似的,這我也不說你了,咱大伙可不再幫你了,今日夜已漸深,再往深處走,便有危險了。走與不走,你自個兒決定。我們走了,你自個好自為之吧!咱走……」
大漢吆喝一聲,其餘幾個卻是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無奈的歎息聲響起,隨即是有幾個稍顯不忍的大漢,對著那小童安撫了幾句,轉身也要跟著離去。
「小岑子,是你嗎?」歐夜珩聽得真切,剛剛那聲音,不是伴了自己幾年的小岑子的聲音,會是誰的?
「誰?誰在那?」
聽得聲音起,那幾個稍微走了幾步遠的大漢如臨大敵,將拿來開道的用具高舉,戒備的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副展開戰鬥的架勢。
小岑子原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搭著想要哀求大伙再陪自己找找,卻不防被這道醇美如天籟的聲音震住,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也忘了反應。
「小岑子?」歐夜珩起身,對面火把越來越明艷,想是那些人已經漸漸往他這個方向而來,他卻依舊喚著小岑子的名字。
「少……少爺……少爺……嗚……」剛剛止住的哭聲,不再壓抑,衝口而出,聲音震動整個山林,嚇走夜宿飛鳥一片。
「什麼?你就是那小子家的公子?」
那幾個大漢舉著火把,一路開道,終於來到歐夜珩面前,當那張俊美無鑄卻又比女子美艷幾分的秀雅玉面出現在火把的照耀下,都不敢置信的呆看著他,許久才回神。
「少爺……你……你沒、沒事吧!可嚇、嚇死小岑子了……」小岑子急衝過來,就撲進了歐夜珩的懷抱,口中還不停的一邊抽噎一邊說著自己的擔心恐懼。
「好了好了,別哭了,小岑子都已經是個小丈夫了,怎的還如黃毛小兒一般,總愛哭鼻子。難道少爺我平安歸來,你不高興?」
歐夜珩拈了拈那鼻涕縱橫的小鼻子,取笑道。心中也是一陣感歎,他當初,也不曾想會有名出來的。
「高興,誰不高興了?我是喜極而泣……」小岑子趕緊從他懷中抬出小腦袋,認真的解釋,只是那淚痕遍佈的髒髒的笑臉,看起來有幾分的詭異。
「各位大哥,清玄在此謝過各位多日來對我家小岑子的照顧,在此有禮了!」歐夜珩將已經哭夠的小岑子推開一邊,對著那幾個保持沉默的大漢,誠懇的道謝,並深深的一揖。
「不敢當,不敢當,這……公子平安歸來就好,平安就好。」一個大漢趕緊阻止歐夜珩的再次一揖,憨厚的笑道。這個,應當是幾人之首,他一出聲,其餘五六個大漢也紛紛出言,表示不必言謝之意。
當夜,在幾個熟識山路的人帶著,花了半個時辰,便也下了那個漆黑的山林。
一路上,小岑子如放出牢籠的小鳥,唧唧咋咋個不停,卻是在匯報著這半月來,他的艱辛與恐懼,回憶驚險處,還忍不住打個寒顫。
歐夜珩雖臉帶笑意的聽著,一臉的疼惜與寵溺,聽到小岑子一筆帶過他尋自己時的遇險,還是緊了緊摟住他的手。如今一路行走,早已驅走了山林間留下的寒意,他掌心微熱,透過衣裳傳入小岑子明顯單薄許多的身子,熨帖著這半月來的艱辛。
「少爺?」小岑子突然抬頭,認真的看著歐夜珩也消瘦了許多的面頰,出聲喚道。
「嗯?」歐夜珩低頭不解的回應著。
「少爺?」
「嗯?」
「少爺……」
「你怎麼了?」歐夜珩越來越不解,伸手撫摸上那張清瘦黝黑的小臉,擔憂的問道。
「沒事,只是想叫著少爺,聽到少爺的應答,這樣我就……」我就不必擔心,不必懼怕,擔心懼怕如今這些,都是自己的夢。
「小鬼頭……」歐夜珩伸手揉上他一頭本就亂糟糟的秀髮,無奈的道。心中卻是異常的溫暖與淡淡的酸澀。他,注定是要離開的,因為這紅塵中,有爹爹與額娘,有小岑子,還有那些與他自小認識的人,這些,他都放不下。
回頭看了一眼那早已隱沒在沉沉夜色中的山林一眼,如放縱般的深深注目許久,便決然的轉身,隨著那幾個大漢與小岑子離開。
「沒良心的傢伙,你一定,已經安全下了山吧!安從那小子要是知道了,會不會罵我養了你這只白眼狼?」
無月無星的夜晚,卻有一個青衣男子,斜躺在一株細弱的翠竹上,忽悠忽悠的晃蕩著,一雙如黝黑寶石的雙眸,一動不動的看著那在翠竹間隱現的天空,口中喃喃的道。
「就給你逍遙個幾日,看我以後怎麼收拾你。」隨即,那半隱在黑夜中的臉,突然露出一個絕美的笑,語聲輕快愉悅,哪還有剛剛喃喃自語時的落寞與悲傷。
這一夜,雖寂靜,卻也不孤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