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疾步朝聲音的方向走去,果不其然看見靈堂外,崔達孥正跟憤怒的獅子似的敵視著高氏兄弟,他身邊
跪著一個披麻戴孝低聲嗚咽的女子,看來就是樂安公主了。
「崔達孥,你別不識好歹,我們是看在大姐的面子上才來弔喪的,你倒還罵起人來了?」,高延宗向來張
狂,哪能忍的了崔達孥的辱罵。
「延宗」,其餘四人一聽高延宗說話都瞪了他一眼嗔怪道。
「哈哈……哈哈……」,崔達孥聽完高延宗的話不怒反笑,仰頭大笑幾聲,笑的眼淚都出來了,眾人都明
白這叫怒極生悲,誰都聽的出這笑聲中夾雜的不甘和無奈。
「是啊,我崔家家勢單薄,門矮戶小,我崔達孥更是無才無德,能娶樂安公主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拜
公主所賜,我上個月死了爹,這個月死了娘,老天爺啊,你倒是睜開眼睛啊,我這算哪門子的福氣?」,崔達
孥蒼笑之後就是仰頭怒吼蒼天不公。
「相公,是我最不起婆婆,是我的錯」,樂安在一邊拽著崔達孥的衣角愧疚著哭道,她沒想到只是無心的
一句話就給婆婆遭來了殺身之禍,因為她嫁入崔府之後一直沒添個一男半女,所以老夫人看她不慣,想給崔達
孥娶小妾,奈何崔達孥又對她情深意重,不願傷她的心,所以才更加的厭惡她,她昨晚不過是想婆婆能看在皇
上的面子上對她不要這麼苛刻罷了,當真沒想過會害死她。
「樂安,我自認對你有情有意,從娶你為妻那日起便不曾做過絲毫對不起你之事,你為何要害死我娘,你
為何?為何啊?」,崔達孥像是魔瘋了一般,蹲下身子扼住樂安的脖子,雙眼怒瞪,彷彿要吃了她一般的質問
道。
「崔達孥你放開我大姐」,高孝琬見崔達孥一副要殺了樂安的樣子也忍不住吼了一聲。
「崔尚書,對於家母的事情本王也很遺憾,你不要傷害我大姐」,高孝瑜算是冷靜的,但也不難聽出警告
的意味來。
高長恭和高孝珩都一言不發,高長恭一副戒備的樣子,隨時準備上前把樂安從崔達孥手裡救下來。
這邊斛律昌儀看的揪心,又無法上前,只能站著乾著急,安蝶悠看這架勢,也揪著一顆心,感覺事情越發
朝不知名的方向行進了,僕人們也都紛紛停下腳步看著這驚心的一幕。
「崔達孥,我大姐是公主,她少一根寒毛你全家都要陪葬」,高延宗看來很在乎這個姐姐,不然以他的性
格不會這麼在意樂安的生死。
安蝶悠真想一腳把他踹一邊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崔達孥現在最痛恨權勢二字,就因為權勢他縱使親母無
辜被殺也不得反抗,言語上激動過分幾句發洩發洩也就罷了,而高延宗的話無疑不是加重了他心裡對樂安的憎
恨。
「全家都要陪葬是麼?好,那我就去地下孝順父母吧」,崔達孥說著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把匕首抵在了樂安
喉嚨上。
看吧看吧,安蝶悠就知道會這樣,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咬人,崔達孥怒了也照樣敢殺公主。
「不要」,斛律昌儀一激動拔腿就朝危險區跑去,幸好安蝶悠身手敏捷,及時將她拉了回來。
「別過去」,安蝶悠雙手抱著她低聲阻止道。
「放開我大姐」,高長恭一步往前,氣勢凌人冷聲命令道。
「別過來」,崔達孥一見高長恭上前抖著匕首威脅道。
「長恭,回來」,高孝珩趕緊將他拉了回來。
「相公,你當真恨我嗎?」,樂安公主沒想到崔達孥會拿刀對著她,傷心的眼淚佈滿臉頰,絕望的問道。
「是,我恨你,更恨我自己」,崔達孥心裡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完全忘記了往日的夫妻情分。
樂安奪眶而出的眼淚順著臉頰滴在了冰冷的匕首上,滴滴的叩在每個人的心弦。
安蝶悠趁著他們倆敘舊情的時候,悄悄的挪步到高長恭身後,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高長恭一驚,一轉身
便看見一襲白色面紗的安蝶悠,剛想張口就被安蝶悠一個噤聲的手勢制止了,高長恭蹙眉,用眼神詢問她想幹
什麼。
安蝶悠指了指他,然後食指和中指做了個走路的手勢,再指了指崔達孥背後的一個假山。
高長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又聯合她的一系列動作,才明白她的意思是讓自己悄悄的挪到假山後面,
趁崔達孥不注意偷襲他。
安蝶悠想張口催他快點,可想到她可能會聽出她的聲音,便又拽了拽他的衣袂,催他快點去,高長恭低頭
看了眼扯住他衣袂的素白小手,抬眼也用眼神告訴她,你不鬆開我,我怎麼去?安蝶悠掩在面紗下的臉尷尬的
一下,立刻縮回了手,走回了斛律昌儀身邊。
高長恭沒做多想,按照安蝶悠給的主意悄悄的挪向假山後面,伺機偷襲。
「崔尚書,你不要亂來,你忘了有一年你生病,樂安姐姐不分晝夜守在你床前照顧你了嗎?」斛律昌儀還
算是知曉他們夫妻間一些感情的,現在只想因此來勾起崔達孥的理智。
崔達孥聞言眼神忽閃一下,可一陣微風吹起了他身上的孝衣,白色在陽光下格外的刺眼,將崔達孥不易恢
復的理智又吹的七零八落。
「你為什麼要是公主?」,崔達孥怒目而斥。
「我也不想要公主的身份,可是如果沒有這身份我就不能有緣與相公做成夫妻,相公,我知道你恨我,不
能原諒我,你殺了我替婆婆報仇吧」,樂安深情柔聲說著輕閉雙眼,等著崔達孥一刀割破自己的喉嚨。
崔達孥的手顫抖的更厲害了,他不想殺了她,可他又不甘心母親死的冤枉,一邊是舉案齊眉的妻子,一邊
是生他養他的老母,該如何取捨,他亂了分寸,這一亂手下一個沒當心就割破了樂安嬌嫩的皮膚。
「恩……」,樂安疼的眉頭緊皺,呻吟一聲。
「不要」,眾人異口同聲,皆不自覺的往前一步。
「別過來」,崔達孥不是有心傷害樂安的,看著樂安疼他也疼,這一慌一亂間就徹底沒了理智。
高長恭認準時機,趁著崔達孥愛恨交替,毫不設防的時候射出一顆石子打在他持著刀子的手腕上。
「啊」,崔達孥手腕處一疼,刀子光鐺一聲落在了地上,高長恭襲擊成功,一下從背後撲上來,將崔達孥
踢到一邊,順勢接住了樂安將欲倒下的身體。
「大姐,沒事了」高長恭輕擁樂安的身子安慰道。
「樂安姐姐」,斛律昌儀一見她脫險了也跑了過去,其他人也上前紛紛查看樂安的傷勢。
樂安本欲死在崔達孥手裡一了百了,可天不隨人願,她睜開眼睛還活著,眼底的絕望溢於言表。
「幾位弟弟,姐姐沒事,昌儀,悠兒,你們也來了」,樂安牽強的笑了笑,蒼白無力。
「樂安姐姐,別說話了,已經命人去請大夫了,再堅持一會」,斛律昌儀看她脖子上鮮紅的血就眼淚吧嗒
吧嗒的。
樂安搖了搖頭,撐著身子從高長恭懷裡起來,想走向崔達孥,卻被高孝琬攔住了,
「大姐,他差點殺了你」。
「孝琬,女子自古出嫁從夫,姐姐即已嫁入崔家,便生是崔家的人,死是崔家的鬼,如今相公想要殺我,
我毫無怨言,我有些話要問他,沒事的」,樂安不愧是公主出身,即使穿著粗布孝衣,也不難遮住她身上高貴
的氣質,尤其是說話間一張一合都帶著女子的忠貞不悔,安蝶悠想這樣的女子大概就是古代女子典型的代表,
一生只嫁一人,從生命到靈魂都徹底屬於自己的夫君。
高孝琬還是沒放她過去,轉頭看了眼高孝瑜,得到他的默許才放下攔著她的手臂,樂安柔柔一笑,緩步朝
崔達孥走去,邊走邊柔聲說著,
「相公,我自十五歲嫁入崔家,與相公共結百年之好,成親後,相公待我甚好,夫妻舉案齊眉,恩恩愛愛
,不曾有過嘴角之爭,如今我已二十有二,還未給相公添丁繼火,此為七出之一,身為媳婦,未能討得婆婆歡
喜,還害死了婆婆,此為七出之二」,樂安說道此處時已走到了崔達孥身旁,她跪下繼續說道,
「相公,即使你不殺我,我亦無顏活於世,與其讓相公動手落下弒妻的罪名,不如我自盡親自向婆婆請罪」,樂安說完拔下頭上的簪子,在眾人都來不及反應阻止的時候一把狠狠的插進胸口。
「樂安」,崔達孥被眼前的鮮血驚呆了,直到樂安的身體倒在他懷裡,他才猛然驚醒,慌亂的抱著她。
「大姐」,高氏幾兄弟也委實沒想到樂安居然如此貞烈,寧願一死謝罪。
「樂安姐姐」,斛律昌儀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幾步跑過去跪在她身前,左右不知該碰她哪裡。
安蝶悠也急忙跟著斛律昌儀身後跑過去,她跟樂安雖談不上有什麼交情,但衝她這貞烈的性子也值得她佩
服。
「相……公,樂安嫁你,此生……不悔」,樂安的尾音隨著她無力的手臂一起落幕。
「樂安,樂安,啊……」,崔達孥一時接受不了樂安的死,那被仇恨沖走的理智又隨著樂安的死一同被招
了回來,可等他明白過來自己剛剛都做了些什麼的時候,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微風皺起,唱起滿園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