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國將軍府,木樨香濃郁,碧綠的籐蔓繞上了涼亭,花架下,墨色的身影靜靜的坐著,一壺清酒一支筆,宣紙上墨跡連連。
「公子,玲瓏王求見。」
紅豆端著點心剛繞出走廊撞上了輪椅中的少年,上好的和田玉製成的簪子挽住了一頭青絲,面容清秀白皙。
清亮的眼睛靜靜的注視著亭中的一汪碧水,一襲玉色錦袍,袖口和對襟上繡著幾朵青蓮,那是北涼國的珍品挑染玉紗錦袍。
「可是紅豆姑娘。」少年沒看她一眼,仍然靜靜的注視著眼前的碧水,聲音清朗。
「是,王爺來將軍府該是找我家公子,紅豆這就稟告公子。」
「不用了,你推我進去吧。」
少年抬起頭,溫和一笑,他的眼睛雖然清亮卻沒有任何的神采,紅豆一下子愣住了。
「我知道了。」
花架下,墨色的身影微微抬起頭卻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纖長的手依然握著筆,最後一個字從紙上躍出時,宣紙上留有著淡淡的墨跡香。
「王爺稍等,公子總是這樣。」紅豆推動著沉重的輪椅,留下一連串的聲響。
「無妨,莫將軍的字可是世間少有的瑰寶。」
少年回首一笑,清麗的如盛放的蓮花,潔白的指尖輕撫著籐蔓上盛放的花朵。
玲瓏王出生前,皇帝請了一位老先生算命。老先生撫摸著一尺白鬍子,幽幽的說了一句,國有良玉,獨缺玲瓏。
皇帝很是著急,恰好玉妃懷了第六子,所以玲瓏王未出生時就已經有了封號。
玲瓏王,名君清。玲瓏之心必能看清,理清,想清。
「將軍的字可稱得上是飄若浮雲,字明其心,心若浮萍無所依,人無所處,不知將軍願歸何處。」
「心所往,人所處。」筆輕輕地擱在了硯台上,莫舞任由墨跡未乾的宣紙靜躺在陽光下。
「將軍好才華,玲瓏心悅臣服。」
「王爺謬讚了,莫舞只是一時心起,人存於世,總有寄托之物。」莫舞望著一旁靜默的海棠色身影,輕喚了一聲:
「紅豆,倒茶。」
晶瑩如雪的杯身,銀白色的茶葉靜在杯底,陣陣茶香撲鼻而來。
玲瓏王撫弄著杯子,輕抿了一口,「君山銀針,果真是好茶。」
「茶是上好的君山銀針,不僅如此,泡茶的水可是雪水,是從普陀寺的老梅花樹上掃下來的,用上好的瓷器裝了埋在地下的。」
紅豆一邊倒茶,一邊介紹,偶然間撞上自家公子墨色的眼睛才發現自己有些多嘴了。
「世人只道將軍愛酒,不知道將軍還是清雅之人,喝茶竟是如此講究。」玲瓏王微笑著,清亮的眼睛注視著莫舞。
「莫舞愛酒勝過愛茶,飲茶之道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冷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仍是靜靜的看著杯底的浮沉的茶葉。
「將軍可真是有意思,這麼多才的人可是漸少,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將軍可要保重。」
莫舞墨色的眼睛深不見底,玲瓏王今日難道只是為了提醒自己要小心嗎?
「莫舞心裡清楚,多謝王爺提醒。」
玲瓏王卻是微微一笑,轉過身去讓紅豆送自己一程。
「公子,紅豆今日莽撞了。」
「起來吧,不怪你。」
莫舞靜靜的站在窗前,只留了一個背影給了她,公子的側臉有著好看的弧度,夕陽下的他卻是如此的寂寞。
「紅豆,送到這裡就可以了,麻煩你了。」
玲瓏王淺淺一笑,他的視力喪失了,聽覺卻是靈敏的很,只是一剎那人影擦過籐蔓的聲音早已經落入了他的耳朵裡。
「萬一將軍說玲瓏拐了將軍的侍女,那我豈不是洗刷不了罪責了。」
「王爺拿紅豆尋開心了,紅豆這就不送了,不過也得等到王爺的人代替紅豆時紅豆才敢離開。」
談笑間,黑影已靜靜站在他們身旁了,而在此之前,紅豆竟絲毫沒有察覺,不得不承認眼前的玲瓏王可不是一個好惹的主。
「姑娘留步吧,主人就交給我了。」
黑影沉沉一聲,站的有些偏遠或者說是故意隱蔽,只聞其聲,不見其影。
紅豆也適時止步,行了禮,「恭送王爺。」
海棠色的身影漸遠,玲瓏王才開口道:「事情辦妥了嗎?」
「回王爺,已經辦妥了,屬下查得莫將軍與斫琴師莫夜,也是那個太古遺老唯一收過的弟子關係甚好,至於莫將軍師出何處恕屬下無能,沒能查出。」
「知道了,你下去吧。」
玲瓏王擺弄著面前的棋盤,將手中的黑子穩穩當當的擺下了,堵住了白子的去路。
「很好,終於有隻虎要迷路了。」
黑暗中清亮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冷漠,笑容卻依然清雅。
「王爺,莫將軍不是尋常之輩,您看要不要先除去?」
暗影靜靜的跪著,語氣卻是很堅定,不卑不亢。
「暗影,你越矩了。」
修長的手指靜靜的將手中的棋子擺下,清亮的眼睛注視著棋盤,暗色的漩渦在眼波流轉,深沉如潭。
「是,王爺。」黑色的身影仍然靜靜的跪著,脊背卻是挺的筆直,劍眉透著倔強。
玉色的身影卻搖著輪椅走到他的跟前,木輪摩擦著青石小路發出粗糙的聲響,瑩白的手輕輕地握住了那雙棗紅色的大手,上面密佈著繭子。
「我清楚,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暗影緩緩站起,沉聲說道:「三王爺和四王爺已經有所行動了。」
「我知道了,享受了這麼多年的不屬於他們的福分竟然一點憂患意識也沒有,實在是愚蠢。」
墨色的眼睛靜靜的望著案前的盛開著如火的鮮花,眸底泛著寒光。
當初父皇將太古遺音賜予三哥的母妃,卻告知天下古琴被偷,因此牽連了多少人,就連母妃也被逼死在古井旁。
無數的日日夜夜裡夢見母妃披散著長髮,清麗的容顏蒼白的近乎透明,身穿著素色紗衣靜靜的依靠在蒼老的紫籐花樹下。
紫色的花海裡,母妃靜靜的站著,也不言語,似乎沒有很悲傷。小小的他偷偷的背著奶娘跑了出來,看見了這一幕,後來的後來才明白,只有悲傷到了極點的人才會有這種表情。
只有一無所有的人才會無所求,希望早就被磨成了絕望。
母妃啊,你可知道,你的毫無怨言的離去仍然都沒能使她們放過你唯一的兒子。
而他的父皇就這樣冷冷的看著他,看著他被他的三哥四哥欺負,看著他寵愛的妃子在他的飯菜裡下毒藥,偏偏他的命卻是這般硬,只不過丟了一雙眼,丟了一雙腿。
既然如此,他還存著一口氣,就會把自己所受的和母妃所受的都會十倍百倍的還給他們。
寂寞兒時時光,只有大哥對他另眼相待,可是他要的卻是大哥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