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王一怔。他心中知道如果不是出了什麼事情。瑞晗是不會說這樣的話。難道說自己不再京城的這段時候。舅父又做了什麼事情。不可能。他下意識的搖了搖頭。這就對不可能。舅父明明答應自己放手的。
「王爺搖頭是什麼意思呢?」瑞晗笑看著肅王。嘴角則是一抹別有深意的笑容。「是覺得我在騙你。還是覺得明讓已經變成好人。」
「這個……」肅王啞然。他現在根本做不出判斷。明讓對自己說的是一個版本。瑞晗對自己說的又是一個版本。可到底哪個說法是真的呢。
「算了……」瑞晗擺了擺手。她當然也清楚不是逼迫肅王的時候。於是放緩了語氣。「這些事情還是以後再說吧。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玄鳥的事情。王爺。既然你回來了。不覺得應該為他做點什麼嗎。為何要匆匆下葬。」
肅王的臉色瞬時煞白。氣的嘴唇也有些發抖。為什麼眼前的這個女子就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思。現在他們之間彷彿陷入了一個怪圈。無論自己做什麼。她都不滿意。肅王走上前。想再一次的抱住瑞晗。沒想到瑞晗側過身去。輕巧的躲過了他的懷抱。
無法。肅王只得低沉著聲音說。「我知道你怪罪我沒有去追查害死玄鳥的真兇。想想這件事情牽扯的人頗多。活在宮中的人。有哪個不是心思縝密。未嘗不會給自己鋪好後路。再說。這件事情已經死了個玉檀。宮裡實在不能再掀起波瀾。若是事情的真相在鬧到高麗去。怕是華夏和高麗之間幾百年間的關係就要毀於一旦。這樣的事情。你也不想看到不是嗎。」
肅王驟然壓低了聲調。無不苦澀的閉上了眼。「我知道你怪我。可是……對不起。我別無選擇。我是玄鳥的爹。可我也是先皇的皇子。我不能因為私慾。就不顧及整個國家……」
瑞晗無語。只得走到昔日玄鳥睡覺的小床前。拿起一串小小的彩石風鈴。輕輕用絹布擦拭著。
略一碰動。風鈴便會錚錚作響。聲音很是好聽。夏日的時光中。玄鳥總是喜歡拿著風鈴在自己身邊來回亂跑。思及過往。瑞晗的嘴角不由的浮現出一絲笑容。可很快這笑容就被無限的惆悵所取代。
是的。肅王也是這個國家的皇族。他有責任保護這個國家的利益。而他與宣宗又是至親的人。讓他為一個親人去傷害另一個親人。對誰都是痛苦萬分的事情。
瑞晗瞬時心中一片冰冷。
「我們不說這個了。」肅王走到瑞晗身前。從身後環抱住瑞晗。更是從她手中拿過風鈴。輕聲說。「明天就是玄鳥出殯的日子了。依著皇兄的意思。玄鳥雖然已經準備過繼。可到底還沒過繼。加上年紀小。只能按照郡王的禮數下葬。不過皇兄說。希望他能陪葬在昭陵。你覺得如何。」
「皇上決定了的事情。我能說什麼呢。」被肅王環抱的瑞晗。心終於放鬆平靜了下來。
「皇兄說。他沒有緣分和玄鳥做父子。但是百年之後。有玄鳥陪伴的話。兩個人也不會寂寞。皇兄已經知道他身體的疾患。今生怕是不會再有子嗣了。」
肅王轉述著宣宗的話。忽然心中有些酸苦。在他眼中。自己的這個哥哥對臣下家人一直都很嚴苛。從來不苟言笑。事事都要講究禮節。唯有這次對玄鳥的事情。他終於顯出了幾分舔犢之情。可不知為何。這一切看在肅王的眼中。都顯得那樣淒涼。
瑞晗將話聽在心中。不免也泛起一陣酸楚。她與宣宗相遇最早。早年間生活不如意的時候。宣宗也總是出手相救。現在想想。宣宗的心大概和自己一樣痛吧。
瑞晗轉過身。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肅王。用手擺弄著他手中的風鈴。低聲說。「玄鳥平日裡最喜歡的就是這個風鈴。王爺要是方便的話。就將它拿去給玄鳥陪葬吧。活著的時候不曾快快樂樂。百年後就讓他快快樂樂的陪他的叔父吧……」
說話間。瑞晗的聲音裡不知不覺的帶了幾分嗚咽。他細細的看著她面上哀楚的神色。忽然輕輕摟住了她。溫熱的胸口瞬時給了她許多暖意。
「想想當年。我們三人相遇的情景。彷彿是前世的事情。一晃竟然過了這麼久。我們都變得不同了。」肅王輕聲安慰著。「但不會改變的就是。我對你的心意。我和你都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
瑞晗到底還是支撐不住了。年輕。她哪裡還年輕。她已經過了三十。就算是在現代。三十多的女人都不容易懷孕。更何況古代呢。
想到此處。瑞晗嗚的一聲哭了出來。那淚水不僅僅是悲傷。更多的是淒涼。為了玄鳥。為了宣宗。為了肅王。更是為了她自己。
如果可以。時間就請在這一秒停止吧。將這磅礡宏大的牢籠中的哀傷都定格。
「不要哭。」肅王輕輕撫摸著瑞晗的頭。耐心的安慰著。玄鳥在他的印象中。依舊是那個呱呱學語的嬰孩。如今他再見到玄鳥。卻是要為他舉行葬禮。心中的苦。他又該對誰訴說呢。
「人生本就是會有許多遺憾。更有很多事情是我們凡人不能控制的。我們只能學會去接受。不是嗎。」肅王輕輕拍了拍瑞晗的背。「玄鳥的一生雖然短暫。可他曾經有過你這樣一位母親。也是幸福的。如今你要堅強的送他走完最後一程。所以答應我不要在糟蹋自己的身體了。將來在生一個孩子。讓他代替玄鳥去生活。」
瑞晗努力的控制著自己不要流淚。眼淚卻似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的滾滾落下。很快把肅王胸前一大片衣襟都浸濕了。雖然覺得自己的樣子很難堪。可她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抽泣著。瑞晗又拿過風鈴。
「王爺好好看看這個風鈴。本來玄鳥說要給你的……」
肅王心底輕輕的歎了口氣。接過那風鈴細看。只見十來塊彩石都是一般大小。每塊上面歪歪扭扭刻著小子。那字體一看便知是出自小孩之手。
他越看越奇。仔細讀來。串起來竟是一句話:玄鳥思父歸。
肅王心中一動。一時間只覺得自己的心直直的谷底墜落。半晌說不出話。
「思父歸……」肅王重複著。一行清淚從眼角滑落。聲音儘是遺憾。「為父歸的太遲了……」
那一晚。瑞晗做了一個夢。夢境中是一片漆黑與迷霧。深邃的大霧中。是玄鳥鮮活的身影。由遠及近。一點點放大。一點點變得更加清晰。
漆黑的雙眸瞪得大大。藕段似的小手臂高高的舉著。好像在責怪瑞晗為什麼不早來抱他。
「娘親抱抱……娘親抱抱……」瑞晗似乎還能聽見玄鳥稚嫩的聲音。在不住的呼喚自己。
「玄鳥。」瑞晗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悲傷之情。顧不上眼前的萬丈深淵。伸手去抱玄鳥。可當她的手觸及到玄鳥的那一刻。一切的景象又都變成了另外一番模樣。
玄鳥開始努力掙脫瑞晗的懷抱。一臉痛苦的神情。嘴裡還不停的叫嚷著痛。瑞晗定眼看去。分明看到他小小的眼鼻中都是血漬。一點點的滲了出來。淋得滿臉都是血肉模糊……
「玄鳥……」瑞晗赫然從夢中大叫著驚醒。猛然的起身。她才發覺自己已是大汗淋漓。
一隻手忽然抓住了她驚慌顫抖的手臂。「不要怕。是做惡夢了吧。有我在這裡。你就放心睡吧。」
瑞晗轉頭望去。卻是肅王坐在床前。她抓住肅王的手臂。痛哭起來。「玄鳥在怪我。他怪我不去救他……我走不出來。我再也走不出來的……」
肅王輕輕拍打著瑞晗的背。將她攬入懷中。「玄鳥怎麼會是來怪你的呢。他是來向你告別的。他要告訴你。他就要開始新的生活了。你這個娘親。也要開始新的生活才可以。」
瑞晗送了手。回了回神。努力的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開始想肅王怎麼會在這裡。明天就是玄鳥出殯的日子。他該有很多事情要忙才對。瑞晗赫然回憶到自己哭得累了。直接躺在肅王的懷中睡去了。轉過頭仔細去看。肅王半躬著身子靠在床邊。一隻手抱著瑞晗。另一隻手還在不停的批改奏折。
「王爺怎麼會在這裡。」瑞晗瞬間臉紅。「明天是玄鳥出殯。有你忙的。怎麼還不去好好休息。」她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自己睡下的時候天還是大亮。如今卻是漆黑一片。看來肅王這個奇怪的姿勢保持了相當長的時間。
「我怕你這幾天想的太多。會睡不安穩。」肅王笑了笑。「更何況你剛才睡得香甜。我抽手走。驚醒你。」
「王爺……」瑞晗心中感動。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你還是快點回去吧。你來了這麼久。皇上等久了會著急的。再說。皇上雖然說事情都有你處理。你也不能完全不顧及皇上的感受是不是。」
肅王無聲的笑了笑。「你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了。睡醒了就攆我走。我走了你不想。還是你不想見到我呀。」
瑞晗一怔。她當然聽出肅王語氣中不同的意味。尷尬的笑了笑。「你是我相公。我是你娘子。怎麼可能趕你走。只是怕皇上找你找不到。著急了。在惹出什麼事情來……」
肅王忽然用力將瑞晗攬入懷中。在她耳邊低低歎了口氣。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其實我是想留在這裡。感受玄鳥的氣息。也許這是我們一家三口相處的最後一點時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