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怪小舟嗎,」
孟回搖頭:「剛開始是恨不得掐死她的,到後來,」他笑容有些蒼白,「我漸漸理解了她,」
他接著道:「那時候,在宣殷,我們也有過這樣的心情,是吧,」他微微張唇,「恨不得把那些人殺死,恨不得把整座宣殷皇宮都毀滅,」想起了什麼嗎,他說,「阿璃,你還記得宗崎他哥哥宗皓是怎麼死的嗎,」
唐璃並未言語,
孟回自答:「做了人彘啊,我親眼看見,他被那些宣殷崽子們蹂躪,斷了手腳,香燭熏耳,舌頭都被挖了出來,最後丟到一個密閉的罈子裡,被他們活埋,」他臉上陰戾之色畢現,
「你知不知道,那時候,我真的想殺了他們,」
唐璃皺眉:「小孟,不要再說了,」
孟回仍是自顧自道:「我還記得,挖宗皓的眼睛時,他們用的是月牙形的鉗子,上面有暗紅的龍紋,那把鉗子就這樣插進宗皓的眼睛裡,一點點地進去,然後,把他的眼球給夾了出來……」
「夠了,」唐璃低聲一喝,
孟回低頭,像是沒了力氣般,很聽話地再將以前的事情說下去,只道:「所以,宋蓮舟的行為可以理解,」他的聲音有些疲憊,想到了什麼,話鋒一轉,「但是,絕對不可以原諒,」
那是他的大哥,雖然平素他們關係算不上很好,但終究是血肉相連的,
他半闔著眼,馬車內的燈光灑在他臉上,有如明珠生暈,水墨般氤氳的美,
他忽的就笑了,俊臉一片緋紅:「我不會原諒她的,」
繼續重複喃喃:「我不會原諒她,」
這樣,與其是宣示對連舟的恨意,不如說是在堅定他自己動搖的心,糾結,矛盾,知道自己哥哥有錯,她是走投無路,無可奈何,理解甚至憐憫她的狠戾決絕,但終究無法徹底地灑脫,無法徹底地原諒,終究對她有恨,有怨,終究想說,原來,大半年來,她一直都是在騙他,
聰明如她,知道如何對付他,卻怎麼就看不出他當初傷害她的隱衷,看不出,他一直沒下手殺她,
唐璃見他這般,神色頓時軟下來:「小孟,你喝醉了,」
孟回聽到這句話,微微抬頭,道:「阿璃,我沒醉,我真的沒有,」
他的眼神不像平日那般淡然,半躺在那裡,像個孩子一般,
唐璃記得,很久以前,孟回也曾用這種眼神看過他,那時候他們還是十來歲的孩子,宣殷的皇宮下著雪,北風呼嘯成一片,他們躲在冰冷的大殿廊角,寒風瑟瑟,冷得無以復加,這個比他還小的孩子卻把身上的御寒衣物給了他,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對他說:「阿璃,我不冷,我真的不冷,」
唐璃望著眼眸半闔的男子,笑笑道:「果然是喝醉了,」不然不會這麼孩子氣,
車廂內陷入沉默,車輪轉動的聲音迴盪在寧靜的夜裡,
想起了什麼,歎了口氣,唐璃低聲喃喃:「小孟,喜歡小舟,為什麼不跟她說呢,」
「沒用的,」
唐璃一驚,他以為孟回不會聽到,沒想到他輕輕張唇,給出了回答,
「為什麼沒有用,」唐璃問,「你是怕比不過鍾離鈺,」
孟回神色倦倦,沒有說話,
唐璃接著道:「不用怕,我看得出來,小舟對鍾離鈺只是那種朋友間的情感,青梅竹馬,養出來的都是兄妹,你說天天呆一起有個什麼味,看也看膩了,哪裡會有戀人間的激情,」
孟回微微抬眸,面容美如冠玉,
唐璃桃花眼輕佻:「我看得出來,小舟還是比較喜歡你的,」
孟回淡哂,不以為然:「你真的是神眼,」
唐璃欲開口,想到孟回一向嘴硬,這麼說怕並非是真認為小舟對他沒感覺,只是不好意思承認,於是話到嘴邊又拐了一下:「小孟啊,你真的就願意看著小舟跟鍾離鈺去宣殷那裡嗎,」
孟回坐直身子,淡然道:「願不願意,都成定局了,她非去不可,」
唐璃聽他說下去,
孟回道:「鍾離鈺為了讓皇上放人,已經做了很多安排,他取道險路,拖延腳程,以身涉險,就是為了在要回宋蓮舟時增強籌碼,你想一下,如果皇上執意不放人,那該如何呢,」
唐璃意會,道:「他可以用險些慘死上晟的名義,出兵攻打上晟,名正言順,宣殷的百姓對此絕不會有異議,」
「皇上是不會願意看到宣殷來犯的,」孟回淡笑,「所以結果可想而知,」
唐璃桃花眼輕佻:「即便如此,以我對父皇的瞭解,他是不會這麼乾乾脆脆就放人的,」
「幹不幹脆,」孟回低笑,「他會乾脆的,」
笑容睥睨:「阿璃,你要知道,皇宮裡,可有他的一塊心頭肉,」
「你是說,澹台婕,」
「皇上,臣妾請您留步,」
晚宴已散,唐映澴坐在御輦上,正欲往寢宮臻胤殿駛去,隨宮人去往攏贇殿的澹台婕終是回過身來,抄小路趕了上來,
皇家御輦奢華大氣,被宮人穩穩抬住,唐映澴坐於其上,眼睛微閉,似是在思考著什麼事情,狹長的鳳目間隱隱有鋒芒露出,
聞得身後傳來一聲喚,唐映澴眼神一頓,擺擺手,示意宮人停下,
御輦被放下,唐映澴走出,陽安連忙為皇帝提起燈籠,見是如此,御輦後的身影立馬前來,芙蓉淡粉,盈盈跪拜,
女子逶迤白梅軟煙羅紗裙鋪展在地,冰藍絲紋繡於裙擺,她身著迷離繁花絲的芙蓉上衣,跪在那裡,像是從雪域大地開出的丹若,又像是在湖水裡招展的芙蓉花,真真美麗不可方物,
唐映澴負手,不曾低頭,只問:「婕嬪要朕留步,所為何事,」語氣裡辨不清喜怒,
澹台婕恭敬地低著螓首,如花的唇瓣被雪恥輕輕咬住,好半晌才說:「臣妾思念皇上,」
一身明黃龍袍的皇帝淡淡一笑:「哦,」
澹台婕仍是低著頭,張口了好幾次,還是無法說出下文,
唐映澴轉身欲走,
澹台婕立馬抬頭,絕美的臉上掠過幾絲慌亂之色:「皇上……」
唐映澴挑了挑眉,道:「有什麼話,快說吧,」
定然,是為了給她女兒來求情的吧,唐映澴忽然感覺有些煩悶,
「皇上,臣妾……」
夜風像是海浪一般,穿在皇帝御用的小道上,掀起女子髮絲如墨,環珮叮噹,燈籠搖搖曳曳,草木晃蕩,一聲聲或細微或響亮的聲音簇擁在小道上,顯得有些喧囂與逼仄,
女子跪在地上,雪紡輕綃像是月下的河流一般,輕輕湧動,她仰起小臉,目光對著那個無比尊貴的男人,終於開口:「臣妾思念皇上,請皇上,」她握緊了拳頭,「擺駕攏贇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