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跑開好遠的白馬被鍾離鈺用繩子拉住脖子後。因為受阻果然無力跑動。可是不到半秒鐘的時間。它便受刺激般長嘶一聲。然後前腳抬到半空。馬脖揚起天高。竟生生將連舟跟鍾離鈺兩個人摔了出去。居然有十米之遠。這一摔不要緊。他們兩人反都沒反應過來。直接就被摔下山谷裡去了。
連舟在急速下落中閉上眼睛。腦中只充斥著一個念頭。她沒被孟回弄死。沒被唐映澴弄死。也沒在和孟府護衛們的打鬥中被殺死。就連剛剛跳山都順利得讓她想大喊老天英明。沒想到……
她竟然被一匹馬搞死。
正常情況下跌落山崖的話。一般活著回去的幾率都比較大。可是連舟的身子在經歷了這麼久的戰鬥。早已筋疲力盡。痛苦加勞累不堪。她本來身子就跟散了架一樣。骨頭都要碎了。現在。還摔下去。簡直就是雪上加霜。活路全無。
她真這樣想著的時候。卻感覺周邊傳來了一陣溫暖。她來不及反應。身子就直直地往下掉。
掉到底下去的時候。很痛是很痛。可預料當中徹骨的疼痛沒有傳來。她感覺有一道堅實的肉墊擋在她的身下。想到了什麼。她瞳孔一縮。將身子快速移下。對著躺在地上昏迷著的人道：「喂。你醒醒啊。」
地上的人緊閉著眼。並未醒轉。
連舟摀住自己的嘴。顯得分外無措。她強逼著自己穩下心來。伸手探向鍾離鈺的鼻息。食指接觸到淡淡的暖意。連舟放心地呼出了一口氣。她跪在地上。拍打著鍾離鈺的臉。道：「你不要死。快起來吧。我們一起走出去。」
就算身體落下來的時候她被鍾離鈺護住沒有被堅實的地面傷害到。但無疑她還是會受到極大的衝擊力。所以即便疼痛因著鍾離鈺的墊護而大大減小。可一身纏傷。筋疲力盡的她經這一摔之後。已經腦袋發暈了。她感覺黑暗就像濃夜下的海水。鋪天蓋地朝她奔來。
她強自晃動腦袋。試圖保持著感知。可她實在太沒力氣了。要知道。她已經嚴重透支體力。又身披數創。腳上的鮮血暗了又紅。紅了又暗。汩汩地流。她的臉蒼白得幾近透明。看起來就像一個垂死之人。
所以。對鍾離鈺說完那句話之後。她就身子一軟。腦袋歪在了他的懷裡……
鍾離鈺醒過來之後。山谷裡的天色已經暗淡了下來。想來是逼近黃昏時候吧。他動動身體。感覺止不住地酸痛。然而他還是強忍著。手撐地面打算坐起來。
卻意外發現。他的懷裡躺著一個人。
思緒一下回籠。他一手扶著連舟的肩膀。一手撐在地上。坐起來之後把她腦袋枕在自己腿上。感覺到她還有氣息。他知道她只是暈厥過去了。生命應該無礙。於是也沒過多著急。就趁著暮色打量少女的眉眼。
她的臉被弄得污亂不堪。花貓一樣。根本辨認不出原來的面貌。鍾離鈺只細細注視著她的五官輪廓。目光掃過她秀挺的鼻子。她微翹的唇瓣。和她尖尖的小巧的下巴。越探看就越發現她與記憶中的那個人有著驚人的相似度。不是相似。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疼……」連舟蹙著眉。小腦袋在他腿上不安分地亂動。
鍾離鈺眼神一掃。發現她的一隻腳還在冒著血。他輕輕將她的頭移到地上。自己則站起身子。走一步後蹲在她腳旁。撕下一片衣袖。幫她把傷口紮好。至此才算止住了血。
正在這時。連舟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在此之前。她做了一個夢。很混亂很混亂。零零碎碎的。在她腦中閃現。
長風起落。那人青衫卓立。身後火把耀眼。他伸出手來。眉眼溫潤。對著她說：「起來吧。」
正午時分。知了鳴叫。他伸出修長的食指。指著被她咬出來的齒印。笑容明亮。道：「因為。這裡。」
他眸子璀璨得跟星子一般。笑意點染。朝她道：「這樣。我還怎麼出去。」
風雨如晦的夜裡。他毫不憐惜地將她從椅子上拽起來。對她說：「聽著。等一下如果有人來把你帶出去。你不要反抗。一定要跟他們走。而且勢必要讓他們到郊林坡的黃盞崗下。聽見了沒有。」
「你不答應是嗎。你不答應。我就一把火燒了春笙閣。我說到做到。」
閃電聲疾厲如夜梟。劃過深黑的天際。雷聲轟鳴。刺痛耳膜。
那天。孟府的地下室內。他一襲白衣。芝蘭玉樹。天神一般高雅。站在她的面前。對著那三個宋家軍們說出最冰冷的話。
「如果你們不把西川地形圖交出來。我有的是手段對付你們宋將軍的遺孤。」
最終。
「把她用鏈子鎖起來。用鞭子邊抽邊走。趕到昱都大街上。」
又是他含笑的模樣。他坐在窗邊。眉間紅痣宛如涉水蜻蜓。丹紅淺點。下頷精緻。陽光傾瀉。宛如淺金描赤的畫筆。細膩勾勒出他優美的側臉弧度。他手捧書卷。窗外柳條招展。年歲一般靜好。
他手上纏著紗帶。裡面是前幾天為她擋劍時留下的傷痕。見她坐在那裡。他淡笑：「在想些什麼。」
書卷展開。他安坐在那裡。墨發像雲一樣。細細流淌在肩頭。光感澤潤。柔蘊似水。光陰寂靜。美好。
「我一個人待著委實無聊。你留下來陪陪我。可好。」眸眼溫柔。
接下來。又是。
「把她用鏈子鎖起來。用鞭子邊抽邊走。趕到昱都大街上。」
他素袖前伸。指著她。眉眼間全是凌厲之色。再也斂去了偽裝出來的眷顧。
「進昱東城後就開始打。直到爬完朝鸞街為止。」
直到爬完朝鸞街為止。
然後是茵夏的樣子。她笑的樣子。呆愣的樣子。喊她「小宋姑娘」的樣子。餵她吃東西時候的樣子。給她穿衣服的樣子。憤憤不平地罵孟回的樣子。跟幾個丫鬟笑鬧的樣子。給她講故事時候的樣子。她聒噪的樣子。粗線條的樣子。抱著她捏她臉時的樣子。待嫁時羞澀美好的樣子。她甚至夢到了她死時的樣子。被孟府虐待至死屍骨無存的樣子。
感覺腳上傳來了異動。她皺皺眉頭。幽幽醒轉了過來。她的大腦一片混沌。眼睛半瞇著。見身邊有一個穿白衣的人。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就去推他。怒道：「孟回你給我走開。」
身體因為太過虛弱。她在怒火攻心之下竟吐出了一大口鮮血。鍾離鈺自是沒有被力小的她推到。見她突然喊出一句孟回。他的眼裡有著濃濃的欣喜。所有的疑慮都不足再考慮。他激動地握住她的小手。笑著道：「你是小宋。是小宋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