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一上奏,天子登時暴怒,然而唐映澴畢竟不是愚笨之君,雖然心裡有怒,卻也不能治這些老臣的罪,此事就一直僵持著,至劉氏一黨全部瓦解之後,唐映澴才又一次將它搬上了檯面。
此次朝野彈劾的力度絲毫不亞於先前,又一次僵持擱置之後,今年的一月中旬,也就是大約兩個月前,唐映澴再次提及這事,並事先聲明,意欲將澹台婕處死者,殺無赦。
朝中大官們都是一個比一個精明的,聽到皇上只是說欲讓澹台婕死者,殺無赦,而非「阻澹台成後者,殺無赦」,心下都知皇上已經是鬆了心意的,皇上如此,已經帶有隱隱的妥協。眼見再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更何況皇上也有讓步的意思,上晟丞相孟景儒於是出面,提出另立皇后,並立美人的主張,即從皇上的一品正妃,如惠妃,淑妃,德妃,賢妃等妃子中選出上佳人選,立為上晟國母,把澹台婕納入宮中,召為美人,是為從七品。
又是幾番曲折,在皇帝和大臣的雙雙妥協下,上晟終於敲板,決定冊封戶部尚書之女淑妃為後,並立澹台婕為嬪,擇日同封。
這場歷時約莫半年的冊妃戰役,至此才算初步拉下了一個帷幕。
這些詳細的內情連舟是不知曉的,她只知道,上晟皇帝已然昭告天下,要立這具身體的母親為妃嬪,而她所處的位置,絕對是十分尷尬。
而皇家,將很難容忍這種尷尬的存在。人心易變,雖然澹台婕是宋蓮舟的母親,可誰都無法保證,在享受了權利,名分和帝寵後,她還能一如既往地保護自己與前夫所生的孩子,而沒有了澹台婕這個後援,無論出於哪種情感,唐映澴都勢必對她除之而後快。
現在孟回願意把茵夏嫁出去,他就再沒有了挾持她的把柄,重重思考過後,所有的線索都只能指向一個結果,那就是,過不久,他就要對她下手了。
現在應該還不會,現在澹台婕極有可能還念著女兒,所以唐映澴目前還不會讓她死,至少在封後大典前,她還算是比較安全的。但是現在絕不能讓孟回知道她沒瘋的事實,所以一舉一動都要極盡小心。與此同時,她要快點實施她的計劃,讓血債血償,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茵夏啊,你嫁了人後,可不要再這麼迷迷糊糊了,當心你曉龍哥把你給休回來。」雅琴吐了吐舌頭,笑著調侃道。
「就雅琴最壞,老說些這樣潑我冷水的話。」該是嗔惱的話,卻在嬉笑間淡去了那份責怪,只剩溫情在空氣中脈脈流淌。
連舟微微抬起頭,眼神木木然,卻把面前的身影望進了眼裡,茵夏的臉紅彤彤的,嘴邊噙著靦腆的笑容,比比間是待嫁女子的羞澀,和壓抑不下的喜悅,旁邊的浣晴和雅琴時而向她祝賀,時而開著些小玩笑故意讓少女羞臊,連舟望著她們,忽然覺得茵夏很幸福,真的很幸福。可以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可以和自己的朋友在一起嬉鬧,無憂無慮,不像她,必須得裝瘋賣傻,必須得步步為營,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三個少女的笑聲此起彼伏,她站在那裡,木木的,像是一個局外人,可是她卻能感受到她們的喜悅,心裡漸漸柔軟下來,還有些輕微的傷感,不知道,在那一個世界裡,曾經和她並肩作戰的那些朋友們,現在過得好不好?6月8日的那天槍響過後,她就永遠離開了他們。現在這麼久了,他們,還會想起她嗎?會,很想很想嗎?
少女眼睛望著那三個人,神色間滿是恍惚,似乎要透過她們的背影,看到塵封在那個世界裡的,最最美好的過往光陰。
希望你們,能像她們一樣,幸福安好。時光溝壑太冗長,連舟永遠都跨不過去,只能默默地在心裡送上最遙遠的祝福。
只是連舟可能永遠都不知道,當上天真正想毀滅某一件事物的時候,通常都會不遺餘力地將其景狀描摹到最美最絢爛,然後以摧枯拉朽的姿態將一切毀滅殆盡,讓世人在血淚中懂悟,什麼是所謂的悲劇。
現在光陰正好,三月春風煮湖,楊柳抽枝,鳥兒在枝葉間跳躍,黃犢初上,俯仰在極遠處的田壟間,乍暖的日子裡,亭台間一卷書帙,一壺清酒,以及昨日被水洗過的杏花花瓣,都被善感的詩人,寫進了一闕春韻古詞裡。
時光近處,三個少女面容年輕而素淨,她們的聲音帶著水鄉處特有的柔軟與綿長,又不失少女的輕靈與活潑,話語自粉唇間吐出,響成湖水間潺潺而動的晨陽,少女們臉上的笑容溫暖而真摯,映著窗外的大好春光,當真是美到極致。
中午的時候,丫鬟們靜了下來,她睡午覺,她們就都退到了門外。
連舟躺在床上,腦袋一刻不停地思考。
封後大典三天以後,也是該行動出擊的時候。
去年開始,具體是在那天晚上開始的,那時她在為了裝瘋裝傻好幾天沒吃飯後,終於支撐不住躺倒在了床上,那晚孟回有守她,薛凱向他報告說皇后薨逝,她睡在床上,就在想國不能一日無後,到了重新立後的那一天,朝中百官祝賀,王爺公爵來拜,還會有外使參訪,定是隆重非凡,那天,這裡肯定無暇顧及她。
外部環境有了,就等著內部的攻入。
後來,她輾轉得知到消息,孟回雖貴為皇戚,但一向深居簡出,尤不喜進入皇宮,對宴席通常採用抱病推辭的舉措,而上晟皇帝宴請群臣的那天,舉國歡騰,孟府這裡肯定也會或多或少受到些影響,防守也會比先前鬆懈了些,到時候,她可以潛入孟回房間,殺了他之後再從清波園那條地道逃出去。因為皇帝封後是件大喜事,再加外使來訪,所以就算知道孟回死了,這種血腥不吉利的事情也會暫壓下來,抓捕她的事情也只能在極其隱秘的情況下進行,這樣一來,她成功逃離的可能性會被無上限地加大。
等封後大典最終落下帷幕後,上晟想要再抓她時,她早已天涯海角,銷聲匿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