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鼐接著說:「就算曲顏烈是偷偷潛入昱都城,沒有經過正式的程序,我們上晟大可以一句「不知情」推脫掉所有的責任,但是曲顏逐一介武夫,為人魯莽,現在愛子痛失,無論如何,他都會要上晟給出一個交代的。」
孫鼐捋捋鬍須,面色有些凝重,他說道:「如果換做其他三國的統治者,縱便心裡再不捨,也定會吞下這個啞巴虧,異國皇子不經正當程序,秘密潛入我國京都,擺明是居心不良,其心難測,如果異國國主乃是明智之人,偷偷把屍體運回去就行了,半個字都不會對我國提。」
他微歎一口氣,說道:「可是,如果對手是一個常年征戰在馬背上,蠻不講理的國家,那情況就可能不同了。」
孫鼐坐到亭內的石椅上,語氣有些沉:「回兒,一場戰事不可避免啊。」
孟回也坐到石桌前,語氣裡辨不清情緒,他說道:「孫叔叔對我說這麼多,無非就是告訴我,這次,我捅了大簍子。」他眉目微挑,眼神有些冷,「孫叔叔,是嗎?」
孫鼐見他這麼說,不由微微蹙眉,凝眸道:「莫非,放火燒春笙閣這事,不是你做的?」
孟回笑了笑,眉眼間卻好似薄冰微覆,他開口道:「孫叔叔,我從來就沒有瞞過你。」
這句話在別人聽來可能答非所問,意味不明,但孫鼐卻知道,這句話代表的意義。
他面容忽的有些白,只說道:「回兒,我……」
卻也不知道再怎麼說下去。
他的的確確以為是回兒做的,他一向主張要回兒別過分壓自己,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雖然,回兒並不聽從他的建議,仍是義無反顧地做著那些事情,可無論如何,做事之前,回兒都會跟他說一聲,對他從不相瞞。
而這次,春笙閣縱火的這次,回兒卻沒有。
罕姜王子潛入春笙閣是多麼秘密的消息,為了掩人耳目,他們進行了巧妙的偽裝,幾乎可以說是天衣無縫,除了孟府的鐵衣涵衛和冥衣衛隊,他實在想不出誰還有能力這麼快就知曉罕姜王子的行蹤,他本來猜想過是太子所為,因為太子那夜不知何故沒有去赴約,但是後來一想,又覺得太子不可能會這樣做,他沒有必要把自己的異國盟友剷除,曲顏烈一死,對他百害而無一利。
冀王被罰,對其他黨派有極大的警示作用,現在唐映澴以雷霆手段幾乎剷除了冀王的全部勢力,其他人自然不敢輕舉妄動,而且他們沒有相府這麼強大的情報搜集組織,是以他們在這當口放火燒春笙閣攬禍上身的幾率很小。
幾乎是不由自主的,他就懷疑到了回兒的身上。
現在唐映澴隱隱有將劍鋒對準丞相的意思,回兒為了給相府喘息的時間,製造出這樣一場災禍,分散唐映澴的注意力,也在情理之中。
就算唐映澴知道是相府所為,也不會說出來,因為沒有證據,即便有了證據,為了大局起見,唐映澴也不會將相府揭發出來。
雖然唐映澴很忌憚相府的勢力,但他又有不得不倚靠孟景儒的地方,無論如何,現在皇權與相權的矛盾還沒有到如此尖銳的地步,一國宰相,可是聯繫國家各機構的中樞,不是想削除就可以削除的。
況且,回兒為人冰雪聰明,做事滴水不漏,一點證據渣子都不會留下,所以就算知道事情確係孟府所為,唐映澴也無法動相府分毫。
孫鼐搖搖頭,胸前的鬚髮被風吹得有些亂,他望著少年白皙如玉的臉,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堵著,有些說不出話來。
這次春笙閣的火,明明確確指向回兒,他無法不懷疑。
可是回兒剛剛卻和他說:「孫叔叔,我從來就沒有瞞過你。」
他一直感動於回兒對他的坦誠和毫不欺瞞,這次,回兒沒有跟他說起春笙閣之事,他以為回兒已經對他產生了戒備,就算不是戒備吧,至少回兒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漸漸對他的告誡感到厭煩,所以選擇不跟他說。
卻原來,不是這樣。
他感到慶幸,回兒依舊是待他無隙的,他又感到悲涼,這樣的無隙,怕是會因著他的猜忌而消散吧。
孫鼐笑了笑,眼裡神色複雜,他開口道:「這陣子我得去湄州一趟。」
孟回愣了一下,抬首道:「孫叔叔,您這是何意?」
儒帶飄飄的醫者放眼望向山腰上的芳草萋萋,遲了一晌答道:「老家有些事,得回去一趟。」
「孫叔叔,」少年站起身來,細薄的陽光灑在他雋秀的臉上,他抿了抿唇,沉默一下後,終於還是說道,「我日後,同樣不會瞞你。」
孫鼐怔愣了一下,神色間驚詫與喜悅之色微現,他仰起鬍鬚,望向長身玉立的少年,眸裡光澤流涎,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淡淡一笑,輕喚道:「回兒啊。」
眼裡的光芒收斂,孫鼐站起身子,語速不疾不徐:「湄洲毗鄰罕姜邊界,我與罕姜的圖裡凡王,有過結拜之義。」
這點回兒是知道的,但回兒剛剛卻忽視了,這足以說明,他在回兒心中的地位。
他的心裡不由湧上一抹暖意。
這個孩子,以為他因為自己的緣故,而心有悲慼,所以欲走,因此,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留下他。
他笑笑:「有些事情,我得去和圖裡凡王,商討商討。」
圖裡凡王拓跋宏摯是罕姜勢力極大的藩王,先前常常與曲顏逐對抗,起兵造反不下十次,雖然現在有所緩和,但一直都是罕姜上位者的心腹大患,曲顏逐一直對他防備有加。
現在上晟雖然比以前強大許多,但還是經不起大規模的戰爭,如果曲顏逐領兵來犯,上晟百姓勢必會身處水深火熱之中。
但是,只要讓拓拔宏摯起兵攻打罕姜,曲顏逐分身乏力之下,便不會對上晟發起攻擊。
屆時,上晟可派使臣攜些錢物,美女出使罕姜,以示友好,就算曲顏逐還是一意孤行,不肯放過上晟,但一個王朝能佇立多年不倒,想必還是有些明白事理的謀臣的,他們見此狀,定會拖住曲顏逐南下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