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懷中的少女身子一僵,掙扎的力度不再那麼強硬,唐璃放軟聲音,試圖跟她溝通:「小舟,火這麼大,裡面的人不可能再活得了的。」
「你不要再進去了。」
辟里啪啦,辟里啪啦,大火咀嚼著春笙閣的樓木,將一切摧枯拉朽,春笙閣的樓柱被燒斷,屋脊,房梁,椽木都被火燒斷,次第壓了下來,與地重重相撞,碎裂四散,鏗釗作響,像是投身海中的巨石,聲音駭然,濤浪陣陣,把人們的所有期冀都壓進最絕望的深淵。
匡噹一聲,春笙閣再也支持不住,在大火的猛烈攻勢下終是鎩羽,樓身墜毀,火屑子四處散落,灼灼的烈焰宛如腥血,風聲如瀑,濃煙被吹得呼嘯作響,像要熏瞎人的眼目。
連舟終於失去了掙扎的力氣,軟軟倒在唐璃的懷裡,面容蒼白宛如死屍,一雙眼睛卻顧自睜著,直直望著遠處,像是沒有焦距。
唐璃感覺她身子冰得厲害,連忙把她放了下來,然後轉過身去,扶住她的肩膀,低下頭去望著她。
女孩子低著頭,小腦袋垂在頸上,不曾抬起。
「小宋姐姐,你終於醒了。」
「小宋姐姐,你回來了,真好。」
「我們拉過勾,我,小宋姐姐,還有哥哥,我們三個人要一直在一起的。」
「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還以為,你不要芽兒了……」
「小宋姐姐……」
陽光打在薄薄的窗戶紙上,溫暖洩了一室,孩子從她懷中探出了小腦袋,臉上沾滿泥屑,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星子一樣,她裂開嘴,歪著頭笑:「小宋姐姐,你好壞。」
「小宋姐姐你忘了嗎?小宋姐姐,芽兒,還有哥哥,我們拉過勾,我們是一家人,家人之間是不用說謝謝的。」
我們是一家人。
孩子的聲音那麼脆軟,還帶著些奶聲奶氣的稚嫩,讓人軟到心裡。
無人知道那些話在她心裡掀起了多大的波瀾。父母雙亡,親戚無幾,她一介伶仃,得到的關懷少之又少,她前世漂泊,如今居無定所,在面對這個陌生世界的同時,她還要防衛別人的殘害。
可是,在她最迷茫的時候,在她最疲累的時候,那個叫芽兒的孩子卻拉住她的手,對她說:「小宋姐姐,我們是一家人。」
孩子比她矮了一個頭,瘦瘦小小的,擋在她面前,告訴她:「對我而言,雖然你不是我的親姐姐,但是卻是和哥哥一樣重要的人,我不能讓你受到傷害。」
那時暮色四合,漫天的黑色沉寂下來,夜風搖擺,遠處的樹木婆娑作響,湖裡蛙聲陣陣,黑夜濃得把一切都遮蔽了下來,而她的心裡,卻莫名升起了蓬勃的暖陽。
終有人是真心待她的。
風搖搖晃晃,終於慢慢停了下來,火光輕曳,燃燒著樓木的殘骸,空氣中滿滿是燒焦的氣味,木頭的,瓷器的,絲綢的,布帛的,茶葉的,還有人的屍身的,在風裡飄搖著,像是枯死的水草。
連舟忽然感到一陣氣血上湧,內心的悲憤像是被引燃的利炮,在她胸腔內不可抑制地爆發。
老天,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你為什麼要把我的所有希冀都揉碎?為什麼?
別人可以翻手雲覆手雨,可以輕而易舉就主宰他人的命運,可以恣肆無度,將他人性命視如草芥,而我,我行一步,命運就逼我一步,我在乎的,在乎我的,都死傷殆盡,都化作了一抔黃土,為什麼?
芽兒她,還只有七歲大啊,她的身體還那麼小,她的五官還沒有長開,她還來不及看清這個世界,她的人生還來不及綻放,怎麼可以這樣毫無預測就枯萎了?
「小舟,你想哭就哭出來吧,別忍著。」唐璃大手包裹住女孩子緊握的拳頭,柔聲安慰道。
女孩子的拳頭握得死緊,頭仍是那樣低著,不肯抬起來。
唐璃蹲下身子去,微弱的火光下,女孩子拳頭間滴下來殷紅的液體,一滴一滴,逐漸染濕了蒼白的小手。
唐璃眉頭皺起,用手捧起女孩子的臉,卻見她面色蒼白,血色盡失,嘴唇也是白得跟紙一樣。
唐璃輕輕拍打著她的臉,連舟回過神來,眸子瞇了瞇,然後大力地推開了面前的男子。
唐璃見女孩子眼神狠戾,不由出口道:「小舟,你……」他眉頭一皺,緩緩站起了身子。
連舟譏誚一笑,眼裡冷意迸現:「你用不著在那裡假惺惺,現在我所有的希望都沒有了,你和你的小孟,是不是感覺很開心?」
唐璃眉頭皺得更緊,他開口道:「小舟,你不會以為是小孟做的吧?你冷靜地想一想,他根本沒有必要這麼做。」
連舟冷笑一聲,剛想開口,卻瞥見華棠客棧的樹枝後,隱約站著一抹白色的身影,樹葉枝椏重重疊疊攔住了他的週身,在火光的照耀下,他額頭上的紅痣似顯似映在葉隙中。
連舟內心的怒火鋪天蓋地地湧了上來,她的肩膀不自覺在抖動,她將手緊緊握成拳頭,努力平復內心的暴怒。
這個人,剛開始惺惺作態,虛與委蛇,現在又趕盡殺絕,滅人後路,他殺了前來救她的宋家軍,把她放到昱都街上遊街示眾,現在又放火燒了春笙閣,對她諸般刁難,對她心狠手辣,以權勢壓她,以他人性命壓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一定要殺了他!
她將拳頭握得死緊,手中的血淌得更加洶湧,疼痛讓她的頭腦暫時冷靜了一瞬,她的頭腦也清明了許多,呵呵,殺他?怎麼殺?她殺得了他嗎?他權大勢大,身邊守衛重重,說不定在她殺他之前,自己就已經被他殺了。
唐璃見女孩子眼光灼灼地望向右前方,欲移過視線去看那邊的狀況,沒想到這時女孩子卻把頭調轉,眼睛望著他,嘴唇死咬著,淚水卻一滴一滴地滾下來。
淚水順著少女的下巴輪廓流下,吧嗒吧嗒落在地上,像斷了線的珠子,綿延不絕。
她說:「唐璃,我……」
唐璃看得有些不忍,走上前去,用袖子幫她擦了擦臉,見少女臉上仍是淚如雨下,唐璃帶著些無奈道:「怎麼說哭了就哭了呢。」
「唐璃,我,對不起,我剛剛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因為太傷心了,才會口不擇言,我心裡並不是這麼想的。」
少女哭得梨花帶雨,秀氣的眉毛緊緊蹙起,看起來格外惹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