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水岸蒼茫接天,將合的暮色煙靄輕搖,素淡的月色在水一方朦朧游弋。
雖然隔著重巒疊嶂,隔著浩淼前路,但顧霽初似乎能夠想像到,東南遠方那邊的夜色。
因著這樣的念想,他的眸子微微地泛起光澤,似乎能在婆娑的胡楊葉中,看得到輕舟上擺渡人的身影,浮光掠影之後,能聞到彼岸響徹的笛鳴。雲翳掩月中,連輕舟上的愁怨,也朦朧到有些美好。
然而只是一瞬,大風刮過,夾雜著西北的細土沙礫,襲上他的衣擺,風打在他的臉上,有些癢,並不痛,然而卻使他的眸子瞬時暗淡了下來,所有的懷想,都甦醒了在如夢方驚的現實裡。
西北大陸,注定沒有水榭溫婉,沒有他神思的斑斕。
「漂亮男人,你站在門口幹什麼啊?」一陣嬌嬌俏俏的女聲頓時出現在顧霽初的耳畔,他一回頭,就看見一名著秋香色長裙的少女站在那裡,眼神灼灼地對他微笑。
顧霽初轉身見到她,眸子中的憂鬱淡去不少,眉眼間柔和漸染,少女笑笑對他說:「外面風大,進來吧。」他聽罷,抬腳便走進了房來。
「你為什麼老是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啊?」格伊看他坐在椅上,連忙倒了杯茶給他,身子湊近,嘟著小嘴問他。少女眼睛忽閃忽閃的,睫毛映在白皙柔嫩的小臉上,影影綽綽,煞是好看。
顧霽初微微拉開了一些和她的距離,喝了一口水後,便回答道:「天生的。」
格伊又湊上前去,盯著男子雋美如玉的面孔,眼裡明媚流轉,細看之下還有一分狡黠,她笑呵呵道:「茶還好喝吧。」
顧霽初不知她這樣問是何意,也沒答話,卻見格伊的小臉湊得越發近,他剛想挪開身子,卻忽然感到臉上一陣火燒,少女身上的香味隨風侵入他的鼻腔裡,格伊小臉緋紅,半臥在他的懷裡,臉上掛著笑容,眼睛甚是明亮,顧霽初忽然感覺身體灼灼的熱。
他強自保持理智,沉聲問道:「你在茶裡放了什麼?」
格伊笑容更加肆意,她揚揚眉,回答道:「沒放什麼啊,就只是一點點媚藥而已。」
顧霽初眉頭一皺,將她推開好遠,聲音因壓抑而變得沙啞,他連名帶姓地指責:「央巴達瑪格伊,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少女見他推開自己,也不惱怒,臉上笑容明艷,她嘟著小唇,一臉嬌憨可愛,她答得雲淡風輕:「我知道啊。」
顧霽初又往後退了幾步,聲音更加低沉,他壓抑著通身的熱潮,質問道:「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格伊邊往前走,邊笑著說:「我想要幹什麼,難道意圖還不明顯嗎?」她勾起唇角,伸出小舌舔了舔唇瓣,笑得不懷好意,「漂亮男人,我想要你。」
她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說就吻上了他的唇,顧霽初強自壓抑著噬骨的熱意,幾次三番想推開她,然而卻總是被少女纏住。少女雖然姿態強勢,死拖著他不放,但吻技還不是一般的拙劣,只顧啃他,青澀到完全沒有技巧可言。見她如此,男子的眸子間頓時閃過一抹笑意,與此同時,身體在強力藥性的催化下不由自主地湧起更高亢的熱意,眼見嘴唇都快要被少女咬出了血,他眉頭微皺,再不顧忌,伸手抱住她的腰,變被動為主動,舌尖侵進她的唇內,馨香雜糅,輾轉廝磨。
正當如火如荼之際,顧霽初眼見這樣下去無法收拾,他保持著最後一絲的理智,停下了繼續和她親吻的動作,狠狠推開她之後,就提腳往外面走去。
見他要走,格伊連忙抱住他的腰,死活不讓他走,她頭靠在顧霽初的背上,說道:「我不准你走。」
顧霽初因著少女身體的再次靠近而變得空前火熱了起來,他狠不下心來硬掰她的手,只好用克制得已經變調的聲音對她說:「格伊,你會後悔的。」
「不,我不後悔。」少女緊緊箍住他的腰,聲音嬌媚脆軟,「漂亮男人,這輩子我就只喜歡你一個人,不管你喜不喜歡我,我反正都賴定你了。」一臉的義無反顧。
顧霽初身體燥熱不堪,他閉著眼睛死死壓住,半晌後都沒有給回答,只是忽然問出了一個很突兀的問題:「你說,我是誰?」
少女圈著他的腰身,把身子從後面轉到了前面,她目光灼灼道:「你是漂亮男人啊。」
男子的聲音沙啞得嚇人,他低聲道:「名字。」
少女聽明白了他的意思,身子有意無意地在他身上蹭,回答道:「你是顧霽初。」她的唇角還留著適才兩人深吻時咬出的點點血跡,她勾唇而笑,看起來嬌俏而媚惑,接著道,「是我的男人。」
男子因著句話而泛開了笑意,不是後面那句,而是前面,你是顧霽初。
身體的熱量已是空前的高漲,他再也抑制不住,抱起少女就往大床上走去,把她放到床上後,長手一揮,解下了她的裙子,少女胸前只剩一塊覆體的薄料,淡淡的粉色,更加顯得臂上和頸上的肌膚秀白如雪。
紗幔中,男子溫柔地親吻著少女,而後移離唇瓣,長手往前,扯下了她身體上最後的束縛,少女姣好瑩潤的身體頓時裸露在空氣之中,格伊見自己一絲未掛,吞了吞後水,忽然有些害怕,她眨巴著眼睛望向顧霽初,顧霽初卻溫柔一笑,說道:「害怕了?」
格伊見他這麼說,頓時柳眉一豎,說道:「誰害怕了,害怕的是小狗。」
心中還是有些惶惑,嗯,好吧她承認,還有些小雀躍,嘻嘻,漂亮男人馬上就要被她拐到手了。
見她笑容明亮,顧霽初心頭一動,再不猶豫,立刻解下了自己的衣服,然後便是強勢的進駐。
淋漓過後,少女身下血跡瀰漫,顧霽初溫柔地擁住她,眉尖輕蹙,問道:「疼吧?」
見他眸子不再如往常一般憂鬱,反而染上了對她的溫柔與疼惜,格伊覺得心裡是前所未有的舒暢,她搖頭淺笑道:「不疼。」她也擁住男子的腰,埋首進他的懷裡,低聲道,「霽初,我愛你。」
顧霽初聞言一愣,而後輕輕牽起唇角,撫摸著她絲緞般的長髮,靜靜地,沒有開口。
見他半晌沒有反應,格伊以為他不信,於是抬起亮晶晶的眸子對他說:「是真的,我沒騙你。」
顧霽初見她一臉嬌憨可愛的樣子,白皙的小臉上還掛著未退的紅潮,極為艷麗綺媚,不禁看得有些呆了,一時也沒答她的話。
少女以為他還是不信,便噘著小嘴道:「我告訴你,我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
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似的,顧霽初沒來由地眼神一沉,撫摸她頭髮的手也驟然頓住,少女繼續說:「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
顧霽初望著她,眼睛忽然一頓,緘默不語。
少女見他不答話,以為他是忘了,於是自顧自說道:「你不記得,我可記得清清楚楚呢。」她抬眸一笑,「那時候你在宣殷皇宮,被一大幫人欺負,傻啦吧唧的,是我救了你你不記得了啊?」少女仍在說,絲毫沒有注意到男子越來越不對勁的臉色,她甜甜一笑,「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人,那時候我就在想,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把你弄到手,」她緊緊箍著男子的腰身,笑得滿足,「現在,願望達成!」
顧霽初感覺自己的身體忽然僵得不可思議,眼眸半垂,憂鬱得像一泓水,明明滅滅地空寂。
原來如此。
果然如此。
他的手放在少女柔軟的發上,卻沒有動,心裡冰涼一片。格伊見自己心聲吐露,卻換不來男子的隻言片語,心裡也有些堵,又見顧霽初面色不豫,她頓時眉頭一皺,問道:「顧霽初,你不喜歡我嗎?」
少女的眼神越誠摯,他就感覺自己的心沉得更徹底。和他第一次相遇是在宣殷,她救過他,多麼令人難以忘卻的相遇啊,他卻一點印象都沒有。說的更準確一些,更逼仄一些好了,他這一生,都沒有涉足過宣殷皇宮。所以,她苦苦等待的那個人,根本不可能會是他。
他苦笑一聲,所有的情況都已洞徹於心扉,積壓在心裡將近二十年的苦楚此刻悉數噴薄而出,呵呵,無論如何,他還是贏不過昱都城內的那個人啊。他注定,是遺落在世間的一抹敗筆,是陽光下見不得光的暗影,沒有人會真真正正地陪伴在他身旁。
感覺男子身體出奇地涼,格伊也不禁有些緊張,她撇下對他的嗔惱,一臉關切地問:「漂亮男人,你怎麼了?」
顧霽初眼神憂鬱如寒冰,他推開她的身子,拿好衣服就要穿起,格伊見他又恢復了先前憂鬱空寂的樣子,沒來由地有些慌,她扯住男子的袖子,急急問道:「你怎麼了?」
顧霽初望著她扯住自己衣袖的手,眉間染上悲慼,他說道:「鬆開。」
格伊不放,她用被子遮住身子,然後坐起身來,見男子只是冷冷地望著自己,她咬著唇瓣,問道:「你要走嗎?」
拽住他衣袖的手有些泛白,她抬眸定定地說:「我不讓你走。」
少女的手很溫暖,很有生氣,他望著她倔強不捨的小臉,心中的苦澀越發濃厚,他伸手覆上她的手,暖意頓時襲上心頭,面色也變得柔軟起來,格伊以為他改變了主意,不禁喜笑顏開,然而下一瞬,男子的眸子又憂鬱得像是水一般,水墨畫一般美好的眉眼中泛開點點愁緒,接著就狠狠地掰開了少女的手,決絕得再不帶一絲拖沓。
他轉身走離,格伊見狀連忙披上衣服,急急地追上他,她從背後伸出雙手,鑽過他的腋下,小手覆上他的肩頭,一點一點收攏,一點一點緊並,很倔強的姿勢,讓人難以掙開。
「漂亮男人,我跟你說實話,我不是因為你漂亮才喜歡你的,我們西川有很多比你長得還好看的人,可是我一點也不想和他們在一起,我之所以一直纏著你,就是因為我很喜歡你。」她的聲音有些甕,想要哭了似的,「我不是因為你的外貌才喜歡上你的,霽初。」
顧霽初被少女溫暖的身體圍住,心裡忽然湧上一種很柔軟的感覺,臉上的冰霜也慢慢地有所融化,然而當他聽到少女的下一句話時,他的心頓時又是一陣迅猛的跌落,很長時間都沒有緩過來。
可能一輩子都緩不過來。
她說:「從我第一次在宣殷見你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忘不了你。」
那是一種怎麼樣的情緒呢?感覺像是從天堂墜到地獄。她從一開始就纏著他,喊他漂亮男人,說著要永遠和他在一起的話,她那麼真誠,那麼明媚,他漸漸把她的聒噪和糾纏當做習慣,漸漸把她放到了內心裡最溫暖純淨的地方,甚至有了伴她一生,為她傾盡天下的想法。沒想到……
沒想到,她的那些美好,那些溫柔,都不是給他的。她把他錯當成了另一個人。她以為,他是他。
要他怎麼跟她說,他這一生從未涉足宣殷皇宮,要他怎麼跟她說,他其實不是她心心唸唸的那個人,那些溫柔的感念,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
少女皓臂外露,將他緊緊箍住,死活不鬆開,顧霽初不想用蠻力將她弄傷,閉了閉眼後,回復道:「格伊公主,我不喜歡你。」他喚她格伊公主,語氣冷淡而疏離。
少女身體一僵,頓時面無人色,但手還是下意識地沒有鬆開,她感覺,如果她這時放了他走,他一輩子都可能不會再回來。
男子眼眸半闔,神色憂鬱空寂,他說:「我不喜歡太主動的女人。」頓了頓他接著說,「是你下的媚藥,我其實並不想碰你。」
這樣的謊話,凌遲的不僅是她的心,也是他的。
格伊臉上頓時掛起了慘然的笑,她的手一滯,慢慢地鬆下來,不喜歡太主動的女人,她很主動,是她下的媚藥,她輕易就將身子交給男人,她那麼容易上手,她在他眼裡廉價到不堪,他一點都不屑碰觸。
可終究還是死不下心來,她並沒有完全放開他,她強忍住眼淚,問道:「你不喜歡我,你喜歡的人,是宋蓮舟,對不對?」
顧霽初的眼睛越來越孤寂,原來她一直以為他喜歡蓮舟,原來她一直都讀不懂他的眷顧,男子五官精緻,面容卻蒼白如紙,他回答道:「是的,除了蓮舟之外,我不會再愛上別人。」他的聲音很緩,徐徐的,像是遲暮的哀鳴。
既然一切都是以誤會開始,那就讓一切以誤會結束吧。
格伊,我注定,得不到你。
少女的眼淚透過衣衫,頓時打濕了他的背,她終於放開他,轉過身去,她背對著他,沉聲道:「顧霽初,是我下賤,是我纏著你,我太蠢,我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她握緊拳頭,「從此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我再也不會糾纏你,再也不會對你倒貼,」她頓了頓,死命咬住嘴唇,卻只能讓眼淚落得更洶湧,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致太顫抖,「我就當這輩子沒見過你,我祝你和你的蓮舟,」她的拳頭越握越緊,「我祝你們生生世世不得在一起,我祝你們之間受盡折磨,不成眷屬,」她抹去眼裡的眼淚,「現在,顧霽初,」她的眼淚又落滿臉,她揪住胸口,顫著聲音說道,「你給我滾出去!」
男子眸子一凝,腳步抬起,便走向門邊,一句話也沒有說。
風掀起男子的廣袖長袍,他的背影在北地風中出奇的清瘦,他走得很快,腳步很穩,像是沒有一絲的留戀。
夜空,冷月無聲。
他走離了她的視線,也走離了她的世界。一步一生。
擇一城終老,得一人白首。他與她執手共度歲月的夢,就這樣乾乾淨淨地破滅了。到如今,滿目蒼涼,那句溫暖的話終究被風吹得七零八落,回溯時,只能成了,一城終老,一人白首。
歲月,無人與共。
目去東南,男子眼神變得越發空寂,他站在胡笳嗚咽的風中,心裡忽的長滿了秋意,隔著滿滿一江東水,找不到擺渡人的身影,載著重重一舟愁怨,聞不到彼岸響徹的笛鳴。
他漂泊一生,遠方,走不遠,故都,回不去。
那個人的出現,輕而易舉地葬送了他的所有。家是他的,榮光是他的,所有的美好都是他的,就連格伊,都是他的。
而他顧霽初,卻什麼也得不到。
為什麼?為什麼他這一生,如何做,都是錯。
為什麼,相似的面容,卻是截然不同的命運?
夜色深沉,空寂如他的雙眸。風乍起,殘屑跌落塵埃,聲音破碎,深掩在風中,交織成厚重而無奈的歎息,在他的胸口上緩緩游弋,恍惚中他忽然想起了那句話:輕衫側帽縱從容,不及眉間一點紅。
他抬頭望天,眼睛是前所未有的暗淡。
風中佇立的男子並不知曉,東邊那個錦衣玉食的人,他以為榮光胥攬,安樂無虞的人,過得並不比他得好,他羨慕他,嫉妒他,恨他,可他從不知道,那個人的生活看似順風順水,其實個中冷暖,只有他自己能悟到。
那人美冠京城,那人飄颻驚鴻,平靜的外表下隱忍了太多的掙扎,卻無人能懂。
所有的所有,都敵不過命運的錯手。
大風翻飛,黑夜如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