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城懷遠的年關,相當熱鬧。燈籠,畫舫,街市如晝,火樹銀花。
王爺的車隊很低調,並不特別豪華,走走停停,行進在繁華鬧市。
馬車裡,聶印懷抱著邱寒渡,掀了簾,只蒙了一層淺淺的窗紗。他給她介紹著大唯國的風俗,初一要幹什麼,初二要幹什麼,直至上元節要幹什麼。
他並不把她當成行動不便的人,整日關她在房間裡不讓動。他將行程安排得滿滿的,平常人做得的事,她一樣做得。
起先,邱寒渡還有些擔心:「我!躺著!不走!笑!王爺!」
他聽得很明白,唇淺淺一勾:「傻瓜,我聶印的女人,誰敢笑話?他們更不會笑話我。放心吧……別人怎麼過年,我們也怎麼過。我們寒渡就算躺著,也跟別人一樣。」他愛憐地撩了一下她額邊的頭髮:「有我在,什麼都不用怕。你只需要開心就夠了。」
他這麼說的時候,眸光深情如水。
她看過無數次這樣的眼神,可還是會心跳加速,還是會臉紅羞澀。
他愛極了她這個樣兒,飛快在她粉嫩的臉頰上,印上一吻:「寒渡寒渡!」
「招魂?」她揚了揚眉,那樣子彷彿有了曾經的七分倨傲。
他呵呵笑著:「你靠著車窗,我下去給你買個東西,好不好?」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買!什麼?」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他叫停了馬車,停靠在街邊。精衛們立時整齊劃一,站在馬車周圍保護。
聶印幫她用軟墊墊著腰部,讓她的頭輕輕靠著馬車的車窗:「別動啊,我一會兒就回來。」
她乖乖的:「嗯。」像極了渴望禮物的孩子。
她的眼睛望向車窗外,追隨他遠去的高大背影,唇角上揚著,笑得幸福,眼睛裡滿滿都是依戀。
她的目光投下長街,在熙熙攘攘來往的人群中,看見一個很亮眼的藍衫少年。那少年長得極為標緻,眉若遠山,眸似朗星,身長玉立,一身藍色錦袍,邊子用了白色狐毛鑲嵌了一圈,襯得他整個人華麗尊貴,耀人眼目。
這使她想起初見聶印,那時,他也是一個那樣的俊美少年。
如今,他竟然成了她的丈夫。想想,很不可思議。那時的聶印,也應該與藍衫少年差不多大吧?
她在看藍衫少年,藍衫少年也在看她。
確切地說,也許是看她的馬車。
那藍衫少年走近一些,立時有精衛阻攔。
邱寒渡聽得藍衫少年的家僕說:「少爺,我們走吧。老爺和夫人正等您回去呢。」
藍衫少年眉頭皺起,有些憂鬱,沒說話,只微微頷首。他走時,又望了一眼那馬車,轉頭,欲離去。
卻聽遠遠傳來一個聲音:「公子姐姐……」
那藍衫少年身體一震,緩緩轉過頭來。只看見一抹月白的素色,飄進了馬車。
他站立,怔怔的,望著馬車,彷彿能穿透馬車看到裡面的人。
精衛倏然警覺,做了個請他離開的手勢。
那藍衫少年還是一臉茫然,卻並不與之衝突,只是跟隨其家僕慢慢向前走去。走著,又回頭,像是在思考什麼事情。
邱寒渡並未在意,只當是藍衫少年對馬車感興趣。王府的馬車,看起來雖然並不如何奢華,可用料卻都極為講究。
朵兒一身月白色錦袍,唯有頭上一根紅頭繩,襯出了點喜氣。
她還是習慣叫邱寒渡「公子姐姐」,雖然經常會占佔人家的便宜,自稱姐姐,叫人家「小寒渡」。
邱寒渡靠在車窗上,不能動彈,卻笑著誇獎:「朵,好看!」
朵兒姑娘傾身抱了抱他:「你才好看呢。這衣衫最適合你了。我原來一直以為,你只適合穿綠色,誰知穿紅色也這麼好看。」
彼時,聶印回來了,兩手空空。
邱寒渡睜大眼睛,看他的手:「禮物!」
朵兒姑娘識趣地跳下馬車:「我走了,你們慢慢玩。」
她走在人群裡,丫環紅鶯忙從後面的馬車追了出來。
「小姐,你要去哪裡?」
「隨便走走……嗯,要不,去放河燈吧。」秦朵兒轉了個方向,一拐,便拐向停泊了許多畫舫的河邊。
河面上,紅燈籠與月亮倒映在水裡,一晃一晃。
畫舫上,傳來一陣陣悠揚的歌聲。水中,飄著許多河燈,緩緩的,飄向遠方。
秦朵兒定定地望向遠處,目光迷離。
紅鶯道:「小姐,我去買燈,你等著。」
秦朵兒忽然有些傷感:「不必了……我在心裡想一想就好……」
她站在岸邊,想起了許多往事。有關邱寒渡,有關涅康,有關爹娘……這一兩年,她像一個幽靈般活著,少言少語,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她想起娘親的哭訴:「朵兒,你真想看到做娘的傷心死麼?」
她忽然覺得自己不孝,年少時常愛闖禍,長大了,又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她的眼淚,不知不覺滑落下來,模糊了視線。
一艘畫舫就那麼無聲無息地靠了過來。船頭上,站著一個藍衫少年,孤獨又迷茫的模樣。
他看著朵兒,朵兒看著遠方。然後,他看見一個錦衣華服美男子,緩緩向她走來。
丫環紅鶯識趣地退出老遠,這人,她當然認識,秦家上下期盼的乘龍快婿。只是,她家小姐肯點頭嗎?
「朵兒姑娘。」裘錦西站得離秦朵兒稍遠,極致有禮。
秦朵兒聽見有人喚自己的名字,緩緩轉身,見是裘錦西,微微一笑,行禮道:「朵兒見過裘公子。」
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神采飛揚的秦朵兒,會在陌生人面前說:江湖上人稱「秦三妹」的朵兒姑娘見過裘公子。
江湖上,再也沒有秦三妹。
有的,只是一個心如死水的朵兒姑娘。
藍衫公子站在船頭,一動不動,靜靜地看著那一男一女。一個是嬌俏可人的少女,一個是英姿勃勃的年輕男子。
這個就是那個叫「朵兒」的朵兒姑娘嗎?為什麼,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畫舫漸漸遠離,藍衫公子問旁邊的小廝:「你確定,我們從來沒到過大唯國?」
「是的,少爺。」小廝老老實實地回答:「少爺從小體弱多病,連宅門都很少出。」
藍衫公子一聲長歎,喃喃道:「寒渡!朵兒!聶印……這些人,為什麼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