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叫《劉三姐》,這個「奈何橋上等三年」,正是出自那裡的橋段。
邱寒渡看見茫茫的路,路旁是看不到盡頭的河,遠處河上一座虛無飄渺的橋,滿眼都是開得正盛的鮮花……那是傳說中的彼岸花和奈何橋嗎?
她的耳邊,隱隱響著那樣的唱曲兒:連就連哎哎哎哎哎哎,我倆結哎交,定百年咧。哪個九十七歲死哎哎哎哎哎哎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哎,等三年咧……
她想,如果真的能等到聶印,何止三年,哪怕三五十年,她也是願意的。
她又在恍惚中,聽到一個聲音在問「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她這會子,居然有空了:「哎,涅康,是你嗎?你在哪兒?」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那個人仍在她的耳邊問。
邱寒渡現在真的沒空理會聶印哭得死去活來了:「喂,你是涅康啊!我認得你,聽你的聲音我就知道,你是涅康。」
「涅康?」那個人的聲音好迷糊,不再重複那句萬年不變的「我是誰」,而是喃喃自語:「涅康?我是涅康?涅康又是誰?」
邱寒渡一個人在茫茫無垠的大道上走著,兩岸都是艷麗的花朵。她看不到那個人,只聽得到聲音:「涅康?你在哪兒?要不,我們一起等人吧?你等你的朵兒姑娘,我等我的聶印?」
她累了,在花叢中坐下來:「我聽說,只要在奈何橋上等著喜歡的人,不喝孟婆湯,就能記得所有的事呢。涅康,你走了那麼久,也是為了等朵兒姑娘,對嗎?」
那個聲音更迷糊了:「朵兒姑娘?誰是朵兒姑娘?」
邱寒渡一驚:「哎呀,涅康,糟糕了,你是不是喝了孟婆湯,什麼事都不記得了?」
她越想越對,好焦心。那個能隨便喝麼?一喝就全忘記了。她打了個冷顫,眼淚掉下來:「我不喝,我才不喝那個湯。我要等聶印,我要等他來找我……嗚嗚嗚……聶印……你這個壞人!你就好了,跟龍嬌嬌相親相愛的,我怎麼辦嘛?我一個人好孤單啊……嗚嗚嗚……好孤單……壞人,壞聶印……嗚嗚嗚,我好想你……聶印……」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越哭越大聲,乾脆躺到地上哭去了。她從來不曾這麼放肆地哭一場,哭出來,好輕鬆:「涅康,你也哭嘛。哭出來很舒服的……你不要老憋著,會憋出病的……」
那個聲音真的哭起來,不像她那樣嗚嗚的,是一種無聲的哽咽:「我是誰?涅康是誰?朵兒姑娘又是誰?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邱寒渡想起在懷煙山腳下,看過朵兒姑娘老在寫一首詞:「花開千萬朵,朵朵皆相思。夢尋飛花處,朵兒最相思。這個,你有沒有印象?我懷疑是你寫的,朵兒姑娘只會吃,她是寫不出來的……」
那個聲音把這首詞喃喃地念了一遍,仍是迷糊得很:「朵兒姑娘是誰?」
邱寒渡一聲歎息:「你口渴嗎?急急忙忙趕著把孟婆湯給喝了。哎,我也不知道你是喝的孟婆湯,還是喝的忘川水,反正我聽說,那些都是喝不得的……既然閒著也是閒著,那我就跟你講講朵兒姑娘吧……」
「你是誰?」那聲音居然不聽朵兒姑娘的情事,從「我是誰」問到了「你是誰」。
邱寒渡揮了揮手:「嘿,我是誰不重要啦,重要的是朵兒姑娘嘛。」
她忽然又想起,涅康生前在她被人冤枉的時候,是如何替她出頭,如何當她和聶印是朋友,將性命交付,心頭一熱:「好吧,我是邱寒渡。是你好朋友聶印的老婆!嘿,沒成親哈,不過成不成親不重要啦……反正我是他老婆就對了……」
那聲音好有求知慾:「聶印是誰?老婆是什麼?」
「……」邱寒渡想一悶棍敲過去,睜開眼,花海叢中,又哪裡有人?
她繼續躺著,閒著也是閒著,東扯西扯。那聲音也不累,跟她你一句我一句。
有問必答,一答就扯老遠。這是邱寒渡前世今生說過最多話的時刻了。誰叫她閒呢?她還要等聶印好幾十年,不說話,能幹嘛?她現在不用工作,不餓,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躺在花海裡聊天……
她聊得最多的是聶印,那個睚眥必報的英俊少年,整天賴皮地粘著她,叫她「施恩不要忘記報」。
她有時候聊得開心,咯咯笑起來:「嘿,涅康!你知道嗎?聶印最好笑了,我上次踢他一腿,他居然裝受傷,非賴在我床上,讓我照顧他……他就是個騙子,我跟你說!你千萬別信他,你要信他,就吃大虧了。哈哈哈,我那時為什麼要信他呢?還是我本來就不想讓他走,我也想粘著他?」
那個聲音是個好聽眾:「你們很恩愛啊。」
「那當然!」邱寒渡說完有些含羞:「其實我比他大四歲呢。哎喲,居然還弄了一場姐弟戀,真離譜哎。你不知道他那個人,故意裝得很成熟,其實幼稚得要死。吃起醋來哎,我跟你講,比喝酒厲害得多。龍飛飛那麼好的人,愣被他整治得假裝和德奈雪談戀愛……」
於是那聲音完全沒有新意地問:「龍飛飛是誰?德奈雪是誰?談戀愛是什麼?」
邱寒渡有些惱火:「你為什麼盡問這些烏七糟八的問題?為什麼不問朵兒的事?」
那個聲音沉默了好久,才說:「我不想問。不知道為什麼,一提起這個名字,我的心就會痛……」
邱寒渡陰陰地說:「那就是湯沒喝夠,你還有得救!我跟你說,朵兒姑娘是你最最喜歡的那個人。不過呢,你們的事,我知道得很少。我只知道,你為了她,拋棄了太子之位,寧可當一個庶民,也非要和她在一起。至於細節,你自己慢慢想唄。反正我們在這兒還要等上幾十年咧……哎,對了,朵兒姑娘是個好吃鬼,一吃好東西,啥病啥痛都忘記了。你走後,朵兒姑娘味覺失調,吃什麼都沒味道。哎,你害死人家了喂……」
那個聲音很困惑:「可我想不起有關她的事情了,怎麼辦?」
「誰叫你瞎吃瞎喝的?你看我,什麼都記得。」邱寒渡忽然興奮起來:「嘿,涅康,我唱首歌給你聽吧。」
那聲音並不太起勁,卻還是很給面子,蔫蔫的:「唱吧。」
邱寒渡便唱起歌來:連就連哎哎哎哎哎哎,我倆結哎交,定百年咧。哪個九十七歲死哎哎哎哎哎哎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哎,等三年咧……
她唱完,溫柔地笑,悠悠的:「聶印,不用急,多久我都等……前世今生,我都只愛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