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寒渡不知道暈了多久,再次醒來時,還沒睜眼,便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屬於山林清晨露珠兒的味道。
不止,還有屬於紫羅的氣息。
作為特工,她對氣息和味道十分敏感。閉著眼睛在五米之內,都能辨認出誰是誰。
她繼續裝睡,長睫微微顫動,悄悄將眼睛虛成一條縫隙,透進絲絲微光。
聶印高大挺拔的身軀背對著,身穿墨綠的長袍,腰間是翠玉腰帶,如碧綠清幽的湖水。他似乎特別偏愛綠色,也許這是山林的顏色?
他的聲音像風一樣清越乾淨,淡淡的:「這裡已是墨高,等到了靈國,你就走吧。」
「聶公子,你不帶我一起去靈州?」紫羅急了,一張俏臉通紅。靈州是靈國的京都,離邊界至少還得行進十幾日方能到達。
聶印仍舊淡然,負手而立,並不在乎對方的急切:「你說你要來靈國找你姑姑,我才帶你出來的。如今靈國已至,你好自為之,至於盤纏,我已替你備好。」
「可是!可是,你至少讓我跟你一起到靈州啊!」
至此,邱寒渡才知紫羅被帶在聶印身邊的真相。搞半天,是紫羅自己死乞白賴跟來的啊?簡直跟她一樣。她也是一路追一路跑,拚死拚活追過來。
「有人要對付我。」聶印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大家分開走比較好。」昨夜那場屠殺,目標很明確,正是他聶印。
要不是耶蒙圖在他屋外佈置了重兵把守,對方早已破門而入。而後聶印利用老鼠作為媒介,將**散播出去,不止迷暈了敵人,連自己人都迷暈了。
但總算,制止了更大的傷亡。
此役,客棧損失慘重,往來商賈死於非命者至少二三十人之多,再加之侍衛的死傷數量,實在是令人心寒。
「即使如此,你也要帶著她走嗎?」紫羅驟然提高了聲量,指向床榻上的邱寒渡:「聶公子拼了命也要救這個瘋女人?她領你的情嗎?她根本就是個瘋子!」
「紫羅!」聶印清越的聲音驀地變得低沉:「你管過界了!」
「哼!說不定這瘋女人跟昨夜那些人是一夥的!」被嫉妒沖昏頭腦的女人,腦子一熱,便口不擇言起來:「怎麼會這麼巧,她一出現,刺客就到了!」
邱寒渡心中冷笑。她看不到聶印的表情,卻聽得到他的聲音。
他仍舊緩緩吐字,淡然悠遠:「真的要撕破臉皮才好看?」
紫羅愕然,不明就裡。
邱寒渡也一頭霧水,難道紫羅和昨天那幫人勾結?可能麼?
顯然,紫羅也是這樣想的:「聶公子,你懷疑我引人來殺你?」聲兒顫,卻激昂。這是沒做過虧心事的表現。
聶印忽然哈哈大笑,笑聲冷然:「你?你當然不會引人來殺我,這一點我對你信得過。」
雲裡霧裡,兩個女人都沒聽明白。
不過,很快,她們就明白了。
「其實你是哪一種人,我很清楚。」聶印用指尖摁了一下眉心,緩緩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曾經跟你一樣,認為無可厚非,所以我們是同一種人。」
他的身體輕側了一下,如雕側顏落入邱寒渡微瞇的眼底,像漫畫裡的小王子,眉目如畫……
他清越如風的聲音淡淡飄揚:「可是我現在憎恨這種人,從我十四歲起,就無比憎恨這種人。所以在你扔了她的藥瓶之時,你就該想到今天這個結果。」
巨震。
紫羅臉色慘白慘白,像極了一隻被人剝開真面目的赤裸羔羊:「我!你別聽她胡說!聶公子……不是你聽到的那樣……」
聶印的唇角綻開一個嘲諷的冷笑,蔓延開來,令人不寒而慄:「不過,你的確比我要狠。我就算再不堪的時候,其實也從未想過害人性命。昨夜若非耶蒙圖及時趕到,你已經下手殺了她。不得不說,你比我狠。」頓了一下,又道:「不過,我不會讓你有機會殺她。」
邱寒渡緊緊閉著眼睛,不敢動彈。心中的狂潮卻排山倒海向她襲來,那感覺無比異樣。第一次有人在乎她的生死,第一次有人分清是非黑白。
而這個人,是他。
心,竟莫名疼痛起來,不知原由。
紫羅輕輕抽泣,壓抑,哽咽,不斷搖頭:「聶公子,不是那樣的,不是那樣的……一定是這個瘋女人在你面前胡說八道……你也知道,她不正常的,整天胡言亂語……她說的話,你怎麼能信?」
不見棺材不掉淚,即使掉淚也絕不認賬。紫羅此時咬著一口氣,預備抵死不承認,可是,當她聽到聶印冷酷的語調說出的話時,絕望了。
聶印那句不鹹不淡的話是:「她什麼都沒說,我當時看見了。」
紫羅面如死灰,跌跌撞撞走向門口。那麼不甘,扭頭,帶淚的眼楚楚可憐:「聶公子,你保重。」
聶印不再回應。
紫羅咬了咬牙,吸口氣脆聲道:「我相信我們還會再見的。」
「不必了。」聶印始終面色不改,不怒,不悲,只是淡然,冷漠。
紫羅臨出門時,恨恨地瞪了一眼床上的邱寒渡。
彼時,邱寒渡已經睜開了雙眼,眸色無比清澈,明亮。她沒動,就那麼看著紫羅,四目相對,臉色竟是和聶印一樣的冷漠,一樣的淡然。
聶印見她醒了,探手撫她的額頭,然後撩開被子,將她受傷的胳膊察看了一次。膚白如玉,傷口卻腥紅,形成鮮明的對比:「傷口不能包紮,否則會潰爛。」
他解釋給她聽,盡職盡責的樣子,醫者善心。有誰會想到這樣的人,剛才曾經將自己歸到「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那一類人中去?
「嗯。」邱寒渡輕聲回應,傷口很痛,不過對她而言,就像小傷一樣,這種痛跟病毒發作相比,完全是撓癢癢的級別。
「有人在追殺我。」他通知她。
「嗯。」她回應得很平靜。
「很危險。」他告知她結果。
「嗯。」她完全有能力預料。
「跟我一起走?」不是趕她走,而是發出邀請。
「嗯。」理所當然。她除了跟著他,兩眼茫然,根本不知道上哪兒去。但這是她非要跟著他的原因嗎?她不願進一步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