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初回到宿舍後就爬上床悶頭睡了,然而任他如何輾轉反側卻一點兒睡意都沒有。宿醉所帶來的頭痛,以及簡白造成的難過,令他陷入虛弱的痛苦的深淵。景初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緊緊地咬著拳頭,然後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原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忘記,原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完全不在乎,可當被那個人強吻的時候,心依舊痛得無法呼吸。可是,他已經完全不敢再相信那個人了吧?畢竟昨日那些痛楚和傷口還鮮血淋淋地擺在那裡,提醒著自己曾經愛得多麼愚蠢。
景初長那麼大除卻嬰兒時期,他也就哭過兩回:一次是決定跟簡白分手的那一天,一次是今天。
不過他強迫自己絕對不哭出聲,因為那樣子軟弱得跟個娘們似的,他不喜歡自己這樣。
而今天正好是週末,同宿舍的另外三個哥們也都沒起床。整個宿舍靜悄悄的,彷彿什麼都不存在,也彷彿什麼都存在。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景初終於筋疲力盡地沉沉地睡了下去。
在分手的兩年中景初一次都沒有夢見過簡白,然而這一次,他卻夢見了舊日的光景:
那一年他才二十歲,s大大二經濟學班的本科生。
那一天芒城明媚金燦的陽光一瀉千里,天空碧藍如洗,乾燥清涼的微風拂面,盛夏的蟬鳴此起彼伏。那個時候景初每天下午四點的時候都會裝模作樣地抱著一本厚厚的《公共管理學》,坐在在西區陽光書吧旁邊一棵高大濃郁的香樟樹下,時不時偷瞄一眼坐在露天桌椅上安靜地對著電腦敲敲打打的簡白。
儘管他已經旁聽了簡白兩個多月的課,可他依舊不敢上前同對方說哪怕一句話。他怕他看人家的眼神太狂熱,心底的歡喜被對方盡收眼底,反而對他生出厭惡。景初初中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性取向跟普通人不一樣,但他從來不敢把這件事跟任何人說起。這樣禁忌的感情是旁人所不能容忍的,亦會被社會所詬病,他是一直都清楚明白的。
然而他從來沒有像迷戀簡白一樣迷戀過任何人,就跟吸毒似的,只要這麼遠遠地看到對方就開心,而看不到對方的時候心底就揮之不去地煩躁。
如果一直這樣,也就不會有後來的事情。或許景初會永遠隱瞞自己的性向,虛偽地裝作一個異性戀者,普普通通地戀愛,結婚,生子。
可就在那一天,簡白驀地抬頭,側轉過頭,在陽光下微微瞇起眼睛,似乎發現了一直偷窺他的他。景初慌忙地低頭假裝看書,心臟在瞬間劇烈跳動,心虛得厲害。過了幾秒鐘,景初忽然看到他的跟前出現一雙黑色的皮鞋,順著對方修長的腿往上看,看到那張臉的時候呼吸為之一窒!
「我記得你,」簡白笑容溫和,他穿著一件純棉白色的襯衫,斑駁的樹影落在他的肩頭上,這個人宛如從童話中走出來的優雅矜貴的王子,「這個學期你一直都坐在第一排聽我的課。」
「我、我、我……」景初刷地一下站起來,緊張得舌頭都打結了,手腳慌亂得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他的臉頰忽然浮現出一抹不自然的酡紅,「簡、簡教授……」
「不要緊張,我又不會吃人。」
可可可可可可是!!那是他每天春夢都會夢到的對象啊!!他他他他他……不緊張才見鬼呢!!!
然而場景忽然又轉換到另一個地點。
那是永無止境的黑夜。
景初在黑暗中驀地睜開眼睛,轉頭盯著平躺在身邊的簡白,不知道為什麼就忍不住微笑起來。這個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薄荷香,混雜著香煙的味道,聞著就令人感覺安穩妥帖。而這個溫潤優雅的男人,如今已經是屬於他的了。
景初心滿意足地往簡白懷裡蹭了蹭,剛想閉上眼睛重新入睡卻忽然感覺到這個男人全身一僵,焦躁地微微挪動了一下身體,然後他聽到那個男人痛苦低沉的聲音,焦慮而沉痛:「陳昔,不是這樣的……」
景初整個人如墜冰窖,身體在剎那間動彈不得。
自從簡白答應和他試試之後,他就陷入一種非常飄忽的狀態當中:和簡白談戀愛給人非常虛幻的感覺,就好像做了一個非常美好的夢,他總是害怕哪天一睜開眼睛夢就會醒過來。他是如此愛他,愛得心口發疼,甚至覺得遲早有一天他會在這幸福的疼痛中死去。
可當他透支了所有的衝動和勇氣不顧一切地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卻驀地聽到這個男人在沉睡中喊著別的男人的名字。而且簡白看起來是如此糾結痛苦,就好像他在極力挽留生命中什麼非常重要的人,可就算事情不是這樣的,那個人也不會再回頭,空留他在原地哀傷。
或許在簡白心中留了一個非常大的空白,自那個人走後就再也沒有東西填進去過。即使他後來和別的人在一起,別人也填補不了他心口的那道裂痕。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景初只覺得難過得想哭。
然而就在此時,夢中的場景又轉換了。
這一次是在一間空寂的房間。
景初半跪在廁所的馬桶旁吐得昏天暗地,他已經整整三天沒有正常吃一頓飯,全靠啤酒度日。急性腸胃炎發作引起的上吐下瀉,胃部猛地痙攣和劇烈的嘔吐折磨得他生不如死。可比病痛更難受的是心臟,他心裡全都是一種巨大的他所無法承受的痛,痛的渾身都麻木了,可那樣的黑暗依舊沒有過去,生命彷彿已經被掏空。
那是景初離開簡白的第三天。
無以為繼。離開簡白後他只剩下這一個感覺。他不知道今後該怎麼辦,他覺得已經不會再有「今後」了。他餘下的生命,也只有絕望的灰白陪著他,不會再有快樂,亦不會在愛上任何人……
景初明明還在睡夢中,可在這一刻,他感覺到自己又控制不住地流淚了。
枕頭一片冰涼。
原來愛上一個人是這麼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