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濛濛亮了,小山子帶著趙強出來幹活兒了。小山子推上一輛架子車走在前面,趙強膩膩歪歪的跟在他身邊,一臉的不情願,兩人順著長長的甬道走著,一邊走,小山子一邊給趙強說著宮裡的規矩和情況:「小多子,以後咱倆就一個班兒,咱們這活兒雖說髒點兒,但是比較清閒,每天早上,推著這個車,到各個公公的房裡走一圈,把糞桶裝上車,送到西邊糞場,晚上再把乾淨的糞桶挨家兒的給各位公公送到房裡,就算齊活兒,白天基本上沒什麼事兒。而且我們這活兒一般惹不到什麼麻煩,只要規規矩矩的,對各房公公們恭恭敬敬的,就是出點兒小錯,也沒人跟咱們計較,不像那些個在內宮和皇上身邊伺候的人,表面看挺風光,其實成天都提心吊膽的,一個不小心,那就是抽筋剝皮,烙鐵夾棍的伺候,掉腦袋也是常事。前天,在南書房伺候的劉公公,還是個副總管呢,就是因為皇上批折子的時候放了個屁,熏著皇上了,結果怎麼著,4o脊杖,現在癱了,送到城西的廟裡等死呢。」
趙強聽得心驚肉跳,忍不住問道:「放個屁就給打殘了,是不是也太——?」
「咳!這都是魏公公他們頭些年搞閹黨給鬧的,他拉幫結派的把持朝政,還自封了個什麼九千歲,搞的太邪乎了,激起了民憤,咱們崇禎爺一登基,就把他們這幫閹黨給剿滅了,你想啊,皇上剛是萬歲,他就敢稱九千歲,那還不犯了皇上的忌諱呀。當時那殺的人哪,海了去了,宮裡有頭有臉的公公給殺了多一半兒,但主要是內宮的,咱們外宮這些干雜活的,基本上沒事兒。崇禎爺為了避免再出現太監干政的情況,給皇宮裡的太監定了嚴格的規矩,對太監就是一個字『狠』,只要犯了錯,一律狠狠的處罰,而且內宮的太監除了個別的職位以外,一律用不識字兒的,怕這些人偷看皇上的折子,給外邊傳消息。」
趙強暗自琢磨:「哦,看來自己是回到明末年間了,這是崇禎皇帝當政的時候。按照歷史,這接下來應該是李自成打進北京,崇禎皇帝在煤山上吊死了,吳三貴為了陳圓圓投降了清軍,清軍又打敗了李自成,佔了北京,成立了大清國。也不知道現在離崇禎上吊的日子還有幾年?」
趙強正瞎琢磨著,小山子叫道:「咳,別愣神兒,該幹活兒了。」原來兩人已經走出甬道,拐了一個彎兒,在一所大房子前停了下來,只見房子門口站著一個3o多歲的太監,腳邊放著一個糞桶,見他們到了,扯著公鴨嗓子破口罵道:「混帳東西,你們怎麼這會兒才到,我都等了半天了。」
小山子趕緊打了個躬,笑著說道:「唉呦,張公公,我早晨起來拉肚子,出來晚了一會兒,讓您久等了,您一向寬宏大量,大人不記小人過嗎,嘻嘻。」
那張公公笑道:「小兔崽子,就是嘴兒甜,別那麼多廢話了,趕緊的,快拿走吧,呵!這個味兒呦。」一邊說,一邊躲瘟疫似的皺著眉頭捂著鼻子。
小山子趕緊上前,將張公公腳邊的糞桶提起來,放到車上,又衝張公公陪個笑臉,轉身帶著趙強推車走了。
轉過這個大屋,趙強問道:「這個張公公是哪個房的頭呀?」
小山子撇撇嘴說道:「他算什麼頭呀,他只是尚衣監李總管房裡的一個使喚太監。不過呢,人家是內宮裡頭的人,比我們高了一等,咱們是最末流兒,誰也不能得罪。所以呀,我得提醒你,在這裡,對誰都得陪著笑臉,誰也別得罪,否則沒有好果子吃。你今天早上居然敢罵高公公,真是夠懸的,高公公這人,表面看挺凶的,其實心裡頭善著吶,再說,你是他救回來的,所以不會把你怎麼著,咱們在他的房裡,算是跟對了人了。我看你呀,晚上回去好好給高公公陪個不是,也就過去了,聽見沒有?」
強口不對心的應了一聲,聽到小山子說自己是高公公救回來的,心下疑惑,忍不住說道:「我這暈頭漲腦的,什麼事情都忘了,這高公公救我也不知是怎麼一回子事了。」
小山子說道:「瞎,你當然記不住了,聽說你是高公公從亂墳崗子揀回來的,當時著燒,滿嘴的胡話,昨天晚上才緩過來,這兩天都是我在照顧你。」
趙強約略知道了一些自己進宮的情況,想到早晨小山子照顧自己,早上還替自己求情,也起了感激和親近之心,於是說道:「小山子,那我可多謝你了。」
「嗨!沒事兒,都是一個槽子裡嚼食的,那麼客氣幹嗎呀。」小山子很仗義的說道。
「對了,你今年多大了,你對宮裡的情況這麼熟悉,你進來好幾年了吧?」趙強問道。
「那年頭可長了,我8歲進來的,今年我19了,你算算吧,11年了都。」小山子有點自得說道。接著他問道:「哎,我說小多子,你以前是幹嗎的,你今年多大了?」
趙強哪知道自己以前是幹嗎的呀!總不能說自己是個整天閒逛的小混混吧,他踟躇了一下,歎口氣說道:「唉!這個一言難盡,反正是糊里糊塗沒有正經營生。哦,我今年18了。」
小山子見趙強吞吞吐吐的不想說,也就不再深問,臉上現出與年齡不附的一副深沉象,說道:「是呀,到這裡來的都是苦命的人。不過呢,這人就得走一步說一步,不管以前怎麼樣,到了這兒,就得念這兒的經,凡事得忍著點,先得保住小命是真格的。」
這番話半是開導,半是感歎,趙強也從內心裡歎了口氣,心道:「操,先保住小命再說吧,想我一個堂堂的現代人,不會就這麼窩在這裡的,早晚會有辦法出去的,到時候慢慢的再圖展吧。」想到這一層,趙強心裡輕鬆了一些,話也多起來。
趙強問道:「你進來這麼多年,一直幹這個呀?」
「不是,剛開始我是給高公公當跟班兒,後來大點了,就幹上這個了,其實我在宮裡人緣挺好的,好幾次內宮都想把我給調進去,我一直沒答應。」小山子說道。
「為什麼?就因為內宮危險?」趙強問。
「那是一方面,主要是我打小跟著高公公,捨不得離開他,再說這活兒也清閒塌實。當然這活兒也有一條不好。」小山子說道。
「什麼不好?」趙強問道。
「嘿嘿,就是沒法找相好兒,因為咱干的時間長了,身上總有一股子味兒,人家一見就捂著鼻子躲的遠遠兒的。」小山子說著,臉居然還紅了一下。
趙強從書上看到過,古時候,皇宮裡的太監、宮女耐不住寂寞,為了彌補彼此心理的空虛,往往成雙成對結成假夫妻,也叫做『菜戶』,雖沒有夫妻之實,卻也能相互慰籍。
兩個人一路走一路聊,前後轉過幾十間大屋,架子車上也裝了滿滿的一車糞桶,趙強不好意思叫小山子一個人把活兒全干了,也就搭把手,幫著一起推車。
收工回來,才早晨7點多,整個白天,沒什麼事情,小山子就帶著趙強到各個房裡去轉了一圈兒,什麼小李子、小勺子、小安子、小立子的介紹了一大堆,趙強也記不住那麼多人的名字,先混個半熟臉兒也就是了。到了晚上7點,小山子帶著趙強又推著架子車走了一遭,將空桶送到各個房裡去,一天的活計就算完了。
吃罷晚飯,趙強和小山子正在屋裡閒聊,高公公背著手踱了進來,聽了小山子一天來的情況介紹,趙強對高公公的印象已經好了許多,再加上先求自保的那層想法,也就不記恨早晨的那頓打罵了,他見高公公進來,按照小山子事前一再囑咐的話,趕緊上前躬身說道:「高公公,您來了,您快請坐,我給您沏壺茶去。」
「罷了吧,你小兔崽子這回學乖了,看來早上那幾棍子沒白挨,呵呵!」高公公坐在椅子上,蹺起腳,笑著說道。
趙強見高公公心情不錯,趕緊接著說道:「早晨我那是不懂規矩,痰迷心竅,惹您老生氣啦,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小的這回,往後我還得靠您老的護佑呢。」
「嗯,這才像個話。」高公公滿意的點著頭說道:「想當初要不是我把你從亂墳崗子上帶回來,你現在八成已經讓野狗給撕巴了,就沖這個情份,你小子也得好好的報答我。好好在這兒干,機靈點兒,我自然也不會虧待了你。」
「哎、哎!」趙強趕緊點頭應承,一臉的感激,心下卻惴惴不安的想:自己沒有被閹割的事情這高公公八成是清楚的,這老傢伙待會兒要是想起來,給自己下邊來這麼一刀,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要真是那樣,老子就跟他們丫的拼了。
其實,趙強沒有淨身的事情高公公是清楚的。原來,這高公公在宮裡混了幾十年,為人和善,從不爭強鬥狠,也不爭權奪利,一直默默無聞平平安安的過來了,臨老還混了個管事太監當,他打算再過個一年半載,就申請致休,用多年積攢下來的那點銀子,到城郊買一處宅子和幾畝地,再收養個乾兒子給自己傳宗接代,養老送終。前天下午,他帶著兩個小太監到城西去辦事兒,回來路過亂墳崗子時,正趕上有人從一輛大車上將一具屍體扔到路邊,他過去問那車把勢這死的是什麼人,怎麼給扔到路邊就不管了。車把勢告訴他,死的是個旅店的小夥計,是個沒爹沒娘的孤兒,因為染了時疫,眼看著不行了,旅店老闆怕這病過給其他人,就叫他用車把這孩子扔到這裡,是死是活的只能聽天由命了。高公公走到『屍體』跟前,見那夥計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長的清秀周正,一探鼻息,還沒有死透,不禁了善心,他又花錢雇了那輛大車,把這孩子送到一個飯館裡,一碗溫熱的牛肉湯灌下去,這孩子居然緩過氣來,只是著燒,神智不清,還滿嘴的蟾語胡話,生命倒是無礙了。高公公見這孩子是個孤兒,有心將他收為養子,就悄悄帶回了自己的住處,向宮裡的醫生討了藥給孩子服下,又叫小山子幫著照看。他故意沒有給這孩子淨身,想著在外宮當個雜役,應該沒什麼大礙,打算過些日子自己退休的時候,就帶著他離開皇宮,過自己的小日子去。他給趙強在宮裡管事的那裡報了個名字,頂了前些日子病死的一個小太監小多子的名,按月支領一份錢糧。明朝是歷朝歷代中太監最多的朝代,宮裡太監人數加起來有七八萬人,管理也很混亂,根本沒有人認真的核對和檢查,全憑著管事太監的一句話,所以並沒有人現趙強是個冒牌兒的太監。
三人又敘了一會兒閒話,高公公又特意叮囑了趙強一番,才起身走了,趙強和小山子一直把高公公送到門外,才回到屋子裡,趙強見高公公始終沒有提給自己淨身的事情,也安下了心。外面天色漸暗,小山子拉了一把趙強說道:「小多子,你這關算是過了,看來高公公對你還不錯呢。好了,趕緊睡覺吧,明天還得早起幹活呢。」說完,小山子上炕鑽進被窩兒,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趙強也鑽進被窩兒,大瞪著兩眼望著頂棚,回想著這一天來離奇古怪的經歷,一會兒是圓明園、八國聯軍,一會兒是王麗紅和小三兒,一會兒又是小山子和高公公,還有那架子車和車上高高摞起的糞桶,亂七八糟的人和事走馬燈似的在眼前晃動,直到深夜,才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就這樣,趙強開始了他的太監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