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皓開著車駛出酒店外，忽然陰暗之處一個人影向著路中間閃了一下，雖然人影馬上向後一退，但他還是驚出一身的冷汗。
周皓按下了車窗，本來是想往外噴幾句，但馬上醒悟自己的身份，等他定眼下來，發現那個人影也是個熟人——密林鎮鎮長蔣和。
蔣和也認出車內的人是周皓，他見車輛停了下來，車窗又打開了，就走近幾步，來到窗前對著周皓掬著笑容喊了句：「周縣。」
「原來是蔣鎮，想什麼事情這麼入神？」周皓打了雙閃燈，雖然是正正酒店停車場的中央，但車輛的位置並不會影響進出車輛的通行。
「哪有想事情，不過是喝了幾杯沒留意到有車輛進出。」蔣和搖著頭，剛才他剛抽完一根悶煙，正要往外走，還真沒有留意到有吉普車的進出。
「我也剛喝完。有事先走了。」周皓揮了揮手然後說道，「有空要記得多來電話，我的工作還有賴蔣鎮你的鼎力支持。」
蔣和揮了揮手，退後兩步，等車輛走完又再垂頭喪氣的向外走，忽然他的腦海閃了一下，東家不亮莫非西家亮，周縣這到底是不是釋放出善意。
很多時候「多聯繫」之類都是客套的說話，但在於蔣和而言他並不希望錯過了這個機會，第二天一大早回到密林鎮後，他就先向歐書記請示了希望請周皓副縣長下來指導工作的請示，得到允許之後他就馬上給周皓電話，沒想周皓竟然一口答應下來，時間還定在了週五。但凡領導視察工作，如果時間定在週五意味著領導的時間比較充裕，吃吃飯、喝喝酒這種事必定是會答應下來的，這自然給了下級匯報工作之餘談談笑的機會，想到這裡蔣和就忍不住笑了起來，昨晚他是吃了一肚子的火氣，本來宴請李澤群副縣長，結果對方一句等通知就將他晾在家裡，等到晚上接到李澤群的電話，興沖沖地趕到佛來賓館的時候，卻發現原來是這位架勢極大的副縣長吃過飯之後讓他過去埋單。
週五上午，蔣和起來梳了個賊亮賊亮的髮型早早就回到了辦公室，十點不到就接到鄭笑爽的電話，副縣長周皓一行人已經到了鎮府外一公里的地方。
一輛豐田的普瑞斯駛進密林鎮鎮府的大院，大院內早就站著幾個鎮府的領導蔣和、李東平、王立等人正對著車揮著手。由車上最先下來的是坐前排的公路局副局長蘇佑安，跟著才是周皓，緊接著李靜、鄭笑爽以及公路局辦公室主任柳青也下來了。
「蔣鎮，怎麼搞這樣的陣勢。」嘴上雖然這樣說，但周皓還是與李靜、蘇佑安一起與幾個當地的領導逐一握了握手。
「怎麼不見歐書記呢？」李靜自下來的時候就發現歐少芸並沒在場，直到此時她才說話，她心裡對歐少芸有著這麼一個的疙瘩，一直很希望去解開，尤其是在盧天走了之後，連那溝通的後門也被堵上了。
「歐書記有點不舒服。」蔣和尷尬地笑著，他指著大門口說道，「哎，歐書記正在過來了。」
和以前在接待辦一樣，歐少芸最近又喜歡上了穿裙子，今天她穿了一條棕色的長裙，上身是紫色的長外套，不過腳下穿的是一雙平跟皮鞋，走來路來已經聽不到以往「咯登咯登」的聲音。
「歐書記你好。」周皓迎著歐少芸過來的方向走去，人沒到，右手早早向前遞了起去，芸姐的妊娠反應平靜了一周之後又再度激烈起來，接連兩晚都在宿舍內煲起了白粥，只是粥水也沒喝上幾口。
「歡迎歡迎。」歐少芸與周皓握了握手，胃內翻騰的感覺似乎平靜了下來。
「歐書記你好。」周皓那樣的慇勤，李靜自然不能站在原位上等歐少芸走過來，她蹬著高跟鞋笑著走了過去。
「李局大駕光臨，歡迎之至。」儘管臉上笑著，但歐少芸內心上卻是十分的厭煩。
噓寒問暖一番之後，周皓對著蔣和說道：「蔣鎮，現在不如去現場看看吧。」邊說，他邊關切地望著歐少芸，歐少芸微微地點著頭，似乎告訴著他不礙事。
周皓所說的現場，指的就是福榮高速公路密林段所經過的南岸村，普瑞斯和鎮府的兩輛車到達的時候，早就有一輛小型麵包車在這裡，兩個身穿灰色外套的中年人正在車上抽著煙。
小型麵包車上面的兩個都是鎮規劃所的，其中一人是鎮規劃所的黃軍明，一番介紹之下，他這個所長就開始了本色工作，向縣領導周皓介紹起這段路的概況：高速公路的打算是由南岸村後的大山山腰經過，這個山頭偏偏是這個村的村民世世代代祖先的穴葬之處。
「縣裡面不是早兩年就有明文規定，禁止土葬，所有土葬的舊墓必須限期搬遷，不搬遷的也不能拜祭的嗎，村民的這個要求太無賴了吧，一口穴一千五百，那每家每戶有多少口祖墳還不是任由他們憑空去說。」
周皓的這一巴掌打下來，要接招的是鎮委副書記李東平，他硬著頭皮走出來，心裡後悔著沒將分管民政的副鎮長拉出來挨耳光：「周縣，你也看到密林鎮到處都是大山大嶺的，村子裡死了個人，村民偷偷地半夜上山埋了我們也查不到嘛。」
「李副書記，你到底聽清楚我問的是什麼沒有。」周皓指著大山說道，「這村子裡面少說也有近千戶人，每家每戶報個十來二十穴祖墳也就兩三千萬之數了。你少拿這種理由出來說事。」
自從殯葬管理條例實施之後，榮安縣在二千年開始就執行火葬政策，要求由二零零零年起實施零土葬的目標，並在那時候各鎮都建起了公墓。在最開始的兩年確實風風火火做過一大番的動作，偶有死後偷埋偷葬的也會被挖起來重新火化，只是一方面由於農村裡頭的人觀念的問題，以及居高不下的公墓價格，令到古舊老墓遷往公墓的實屬少見，至於在初期被強制要求按職務購下公墓的公務員和教師等，也鮮有積極主動者。
密林鎮是執行殯葬管理條例落實得最差的鎮，窮山僻壤出蠻民，沒撈到多少實處的工作人員又怎麼會為這樣一個條例去得罪本地的村民呢，因而他們的工作完成情況一直只是紙上的完美。
「周縣，我們鎮府和村民談判的時候就一直咬著這點不會退縮的，山上的都只能作無主孤墳處理，不可能得到一分錢的賠償。」蔣和站了出來替李東平解圍，他實話實說，「村民為了更多的賠償，編出了很多的理由，有些人還竟然在山上偷偷種了些檀香的小苗木，也有些人在半山腰上搭了小磚屋搞了些小養殖場，反正能想到他們都干了。」
「無法無天，鎮派出所和林業站又是怎麼樣做事的。」周皓罵道，這兩個單位都沒有人員在場，他知道村民敢於要更高賠償除了骨子裡面那種見錢眼開的野性格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有人撐要，前任榮安縣公安局局長梁權財就是出自南岸村，年前高昇到福華市任副局長，不過在他而言，遠官不如近管，這點他倒並不害怕。
「李局，今天趁你在場，我也想問問你看這個路改個方案行不。」蔣和明知難辦，也賠著笑臉問道。
「不可能。」公路局的帳戶情況李靜一清二楚，過年前已經有一批款子到期要付，硬是被她壓了下來，市局對於縣局的支持工作似乎換了一個樣子。
「蔣鎮，改個道就要五億呀，你這是在放血。」蘇佑安附和道，在知道鄧國興要走的時候，他暗暗地買了設備，拉起了兩支建築隊，雖然沒當成正局，但要拿上基礎路段還不是難事。
「周縣，鎮財政可是十個鍋六個蓋。公路局建路鋪橋，我們很歡迎，但是希望她們也要體諒我們的壓力。」作為鎮委書記的歐少芸自然不能一言不發，適時她還得站出來替鎮裡面說話。
「歐書記，你也不能難為我呀。縣公路局上面也沒多少個錢，我看要支持還得鄧局在上面支持。」如果是換作是別的副縣長在場，李靜倒不會公然說反話，但她知道周皓有這個能耐讓市局甚至省局支持讓高速公路改道。
歐少芸沒有答話，只是望著遠方，輕輕地在肚皮的位置掃了兩下。
「李局，你說這樣的話沒意思了。」周皓一臉的嚴肅，「公家事首要先由公家關係去解決，私人關係再怎麼樣，也是有難處可言，過了就變成了公權私用了。」